又不過是隨便一下

如果可以，有時候，他也想隨便一下。

一個不隨便又過份認真的人，能夠生出「隨便一下」的念頭，這是一件多麼難得又講究的事情。他不會隨便與人分享自己的身體，他更不會隨意分享自己的心事與心意。他對事情隨便，對人卻非常有要求。人，與情，可以隨便但他不敢隨便。隨便開始了怕不懂結束，隨便結束了怕彼此都不敢再開始。隨便的過程浪費了難得的開始，隨便的承諾連自己也說不出口。似乎沒有什麼能夠隨隨便便，儘管他總是說什麼也沒所謂，什麼也可以一試。

遇上她，他隨口說了幾句逗人歡喜的說話。他口說深信隨緣而安的大智。實情是欠缺隨心所欲的灑脫。心有一些看不見的在糾纏著，令他裹足不前。唯獨愛情令他不能隨便。他一次又一次說服自己，既非聖人亦非偉人，不過是個有血有肉會寂寞有傷痛的平凡人。其實只要讓自己絆倒自己，敢於自私又衝動地失重失衡，只需一秒，心就可以毫無保留地倚在旁邊的那人。只要認定了，心便不怕赤裸，亦可為靈魂披上素服或最新春裝，一切只因自己已被接納與肯定。

他不過想隨便一下，讓不是愛的感覺能夠成為愛。讓不會是愛人的她變成了有可能發展感情的她。只需一秒，一個決定，一失足，心就能得到慰藉與抒解。愛情當中總是有其中一方衝動盲目過，儘管大家都以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是愛情局外的知情人士，知道如果一個人理智得沒有半點失控，他是不可能喜歡上誰，亦很難被誰喜歡。愛情，可能就是要有一點孤注一擲的決心。時到要隨時行動，機來要見機行事。心給了答案，你要隨心回覆。深思已是愛意的沸點，再熟慮的話什麼都會蒸發。

鬧市歡騰，燈光普照，他分得清需要與必要。多穿一件衣服，日程恆常密麻，大概就無暇理會身邊有人無人。只是在烏燈黑火的寂靜中，他會顯露被抑壓的人性。他幻想自己能一分為二，然後以自己的幻象做最真實的實驗。他要知道「隨便」愛人的潛在風險。或者就只有實驗成功，那個自己終於得到一種不會消散的溫暖以後，他才能「理性」地說服自己，做一些需要不理性才能下的決定。

又不過是隨便一下。一下就夠，曖昧的話一句說夠，多餘的眼神一下就可以了。誠實的心聲，誠實地不逃避勇敢直視一秒就是好開始了。

但他還未喜歡她。她還未喜歡他。但他沒有方法讓她更喜歡自己之餘，亦沒有方法使自己更喜歡自己以外的人。唯有愛自己能夠認認真真。自戀得隨便而仔細，自愛得隨便而講究。

這種落寞並不常見，但也不陌生。懸空的心在暗角抓著機關，猶似中年漢逃離禁煙區在樓梯轉角以煙圈急救解癮。在這樣一個冷冷雨夜，他應該是撐著雨傘送她回家。以後再不會有無故迫出淚光的多餘動作。雨不是藍色，街燈不是藍色的。他終可以籍由送出一個關心的口訊，讓半懸的心好好休息。

但他的她在現實始終不存在。那是藍雨折射的三維倒影，那是因為他的心已經很久沒有焦點，才會造謠，似要尋找那個能夠雨中漫步的人。而身邊那些真實存在的，亦被不存在的阻隔著。他不愛她，她不愛他。所以她不愛他，因此他不愛她。



雨，彷彿小了。



還是泡影而已。想起的都是泡影。幻象似的愛情，始終會消失去。那幻覺也一樣吧。

但原來，不是你隨便不隨便的問題。也不是有雨無雨的問題。而是從來就沒有雨。你被藍雨淋病，外面卻是藍天。沒有人需要你便宜的隨便，也沒有人希罕你所謂的認真。

他又明白，或是記起。原來不隨便是有原因的，只是自己忘記了。原來原來，沒有需要認真地隨便。一下都不要。隨什麼便，好什麼感，寂什麼寞，如什麼果。他為自己打氣：雨過天青，感覺會變好。



雨，終於停了。



只是青在日語也解作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