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28日 星期日

大地任我行



天大地大任我行。但誰是「我」呢?

如果你是從頑童成長過來的成熟人,那麼你可以按歌詞字面的意思解讀「任我行」。沒那麼笨了,聚腳康莊旅途然後同沐浴溫泉。如果你吸收了頑皮以後碰壁的經驗,學聰明了,便不會再任性妄為。如果真的什麼都不想,你甚至可以將歌詞裡每個疑似問句的末端加上句點。別再追問,學乖聽話就對了。

但如果你心內仍住著歌詞裡那個頑童,你會不時問自己「點解o既?」。

他是一個平凡的城市人。曾嚐盡真正自由的一次,是與友人探險上山夜行。可是隊友不想撐下去,他也不得不放棄了。在滿足自己靈魂與令滿足團隊期望兩者中,他選擇將自己放在第二位。頑童反問,他們是你的戰友,隊友,朋友,還是只是偶遇的同路人?是他們令你沒趣,還是你嚐到真正自由又放手,偏要在乎別人的想法?

那次寂靜漆黑中翻山越嶺,你還不是走得又驚又喜嗎?山野迷濛,不過有霧也有燈,迷惘的人走下去,便會明白自己沒有迷路。只要敢走,不要緊的。為何長大了就要身邊人跟你一樣撐下去?你一個人撐,咬住牙關地撐,難道不能走下去嗎?

頑童問,是否真要學乖了?連勇敢也不太敢了?頑童希望他不只懂得勇往直前,在光明前路閉眼直跑。他需要有勇氣在無路的地方迂迴地走出自己一條路。如果放棄真正的自由,背棄了有理想的自己,世上還有多少繽紛樂園能讓你忘懷盡慶?餘下的那些任你亂行亂闖的地方,都只是有盡頭有邊際的人工溫室。生性好動好奇的你,頑皮的你,需要的是在樂園以外尋找安樂。

自得其樂又如何?

他聽著頑童說,忽然記起自己從何時起學會不要離群。在同一天空下,要擁抱同一個夢想,走同一條路,最後成為同一個人。小時候的世界沒那麼大,反而有勇氣率性任行。他向左走你向右走,反正最後都走得不遠。在有限的條件下,青春教我們揮灑個性,標奇立異,創一片天闢一片地。

長大後世界變大了,我們更容易失敗與迷惑,更發覺沒有同伴真的不行。沒有同伴的未知路,我們不行。面對前無古人走過的路,我們害怕後無來者,自己要一直孤身上路沒有支援。我們寧願跟「同伴」一起,走進無去路的前路,一同閃躲殺手追兵沿途伏擊。一路上,走得戰戰兢兢。

頑童問,叫人生的這個遊戲,玩家人數是多少?這個遊戲的玩家,都要依著「少數服從多數」的規則嗎?

從何時起,童伴長大。比較與羨慕令你忘掉自己的優秀,對自己慢慢失去信心,不信自己的付出能收成正果。焦急徬徨的你開始貪心,想得到別人得到的,同時不失去別人難免失去的種種。跟隨大眾走,似乎是最便捷的方法。慢慢,我們開始做一些同伴都做,但自己不知意義何在的事。有時我們在乎餐廳的裝潢與名聲多於食物的質素,跟隨大眾膜拜金玉包裝的敗絮。是的,「跟風」不是兒童的專利。吃喝玩樂以外,連人生都要似別人一樣,成功是別人的成功,快樂是別人的快樂。

可是頑童說,他不會。他知道蝴蝶想遠飛,對那個密閉的花花世界毫不興奮。他說魚兒不需爬樹,鳥兒不必賽跑,超人不需考試第一,他只要用力打怪獸保衛地球就可以了。頑童問他,是否怕迷途以後,追不上滿街低頭趕路的城市人?怕自己迷失於高樓大廈裡,或終生被困橫街窄巷一事無成。

頑童說,何不讓別人跌跌眼鏡,讓大家都意外一下?不要死守,不要浪費體內的熱血。其實可以逃,其實可以生。

合群的他,正合群地跟別人一樣,為同喜而喜,為同悲而悲。他採納「同伴」對人生的定義,以他們的標準鎖定自己要的夢想與幸福。成功是別人所得所失的平均值,夢想是那些能夠吸引讚許的耀眼明星。他再不敢在暗黑山路上提著燭光,見步行步迎難進擊。現在更多的是在康莊旅途上,閃縮在時代巨人的背影後亦步亦趨。

那誰說這是好去處,我們便漫無目的,漫遊去。那誰說我們要追夢,我們便一追再追盡力追奮力追。高舉尋夢的旗幟,但心內沒有雄壯的鼓聲,沒有吶喊。他知道自己是社會上數不盡的疑兵之一,但又不敢做逃兵。他羨慕頑童。

他與大伙一起,搜索著人生的里程碑與踏腳石。忙忙忙從來未知,反正完成一站又一站就可以了。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對是錯,是好是壞。他習慣不再多想,因為想得太多便沒有時間前進前進進了。經理房會關門,教堂會關門,育嬰室會關門。同伴都跑得起勁,他自覺刻不容緩,要急起直追向生命的終點飛奔。關於感情,都走到這裡了,喜不喜歡都要結婚,後不後悔都好,盡量不要後退。他看身邊成家立室的同伴,又看那些形單隻影的獨行男女。別人說我們需要籍婚姻來換取評論他人愛情的資格,我們要為每個仍在尋找愛情的人而惋惜。

頑童說,親愛的,令同伴開心固然要緊。但他們如果不開心,你仍能自得其樂嗎?為何總是勉強自己在沒辦法中找辦法,為何要為自己訂下太多前設?為何不學自己一樣,頑皮一點任性一點。瘋一點,走想走的旅途,大路小徑都可以。天空海闊,不止有馬路戲院商店任你行。可以在雨傘外獨行,在赤地上獨行,只要快活地做人,一時不快樂也能承受得住,心甘命抵。

頑童想起藍奕邦「獨行俠」的歌詞。有一段是這樣寫的:「獨身都可快樂做人 何妨獨斷獨行 用一雙腳印來證實你極勇敢 脫軌的邊緣人 還是快活自由人 只差一線等你去區分」。

大了,是否就別要再追問?大了,是否就一定要如此「沒那麼笨」?誰愈乖過得愈壞?誰愈沉默自覺愈笨?任我行的那個「我」,是一條不能橫渡大海的神仙魚。魚都活在水裡,但一水不如另一水。也要魚在適合自己的水裡,才能生存,生活,浮游潛游都好,總算能暢遊天地。人和魚都有屬於他的家他的路。不進不取不等於不進取,留在原地不等於固步自封。生活總要隨波,但逐流要格外留神,小心魂斷汪洋。成長就算要隨著大隊走,也要有任我行的果敢。遊江遊湖,都能笑能傲。

某夜零晨,他與頑童回到後山,躺在草坡,嗅著久違的青草味遙望星塵。原來頑皮淘氣一下也不錯,發現每顆星也在閃著,包括微弱但堅毅在閃的那粒星塵。



默默的在天的一角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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