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最後十年

很久沒有打字的衝動。對。連那最原始的力量，也在一點一點的流失。

有句歌詞是這樣的：「把握青春最後十年」。我這十年，已過了不少了。下星期，又多活一年。忽然覺得，自己在變老與未變老的空隙中，進退失據。事緣今夜打籃球，手感很好，手風很順，相信已使出了實力的八九成。場上的，都是很年輕的學生哥。我猜，自己與他們至少有四至五年差距。這星期初我得了重病，是病得要死的那種，上吐下瀉，身體還在復原中，卻又不吃晚餐走到球場去。我很認真很投入地投籃。每入一球，就自我相信在場的小伙子為自己的神準球技而多驚嘆一分。射了很多很多球，我拾回皮球回到原點，發現地上散上了幾點水滴。原來是汗。我就這樣抬頭舉手，重複又重複地投，都沒發現髮腳與背上的汗都已多得灑在地上。

我坎到場邊，坐下來，喝一口水。忽然想，究竟我在做什麼？

當你做著同齡人都不做的事，又或者當你不做同齡人都在做的事，你也許會忽然之間，像我一樣，問自己這樣一道古怪的問題。二十來歲，步向三字的路不再遙遠。看得見了。那麼自己準備好了嗎？

我感到，自己好像還未夠成熟。無論是實際上，還是心靈上，都還欠一點東西。而因為失去這些東西，將會令我將來那十年過得跟同齡人很不一樣。有一些他們現在開始會想的問題，我不會想。雖然常說不應比較，但橫向一望，是會不自覺地得了無力感。人生這二十幾年，不同階段橫向一比，其實都是在高高低低中走過來吧？進了大學，是高。畢業了，是低。或者，下個階段會變高。但誰都不敢肯定。畢業後的階段，好像都能預計。但我又想，其實我們畢業幾年，入世未深。事情未必就如我們所想的那麼直線的。

人長大，就會開始想多了「照顧」兩個字。照顧是生活的核心。照顧自己，照顧家人，照顧愛人。照顧，要有心有力。有財力，有擠出時間的力，也要有心力。下星期生日的自己，好像還未可以照顧任何人。不能照顧，代表不能承諾什麼。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也許因為，成長代表有一定能力照顧人。而選擇照顧誰，是我們的力量的體現。人長大，亦代表生命中會出現愈來愈多需要自己照顧，或自己更想照顧的人。每想到這，就會有點不知所言。特別是大病初癒，記得家人的照顧，體貼非常。我想，自己究竟能做到他們的幾多成？我的目標，是十成，還是比十成更多？

真好笑。什麼樓啊車啊光明前路啊，我從未覺得自己能觸得到。這又怎能宣之於口呢？但此時此刻，我的生活是十分簡單，我的目標沒有將來。我還在為照顧最重要的人而奮鬥，屢試中。我又怎能，又怎敢，去準備一套堂皇的講詞，去保證什麼根本難以保證的美好人生？再看這個城市，亂成這樣，無責任心的政府，產業傾斜，我會失望，但我沒有能力離開。同時，我不忍。我始終是說廣州話，說香港話的香港人。世上或者沒有其他地方，我能如此做自己。旅遊是很美滿的，生活，必然是另一回事。

我看街頭抗爭的年青人，很有火，有有理想，夢想，我想他們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我看著，儘管認同，但卻愈來愈抽離。因為文字，我仍然記得自己幾年前，都似他們一樣。時間流轉，今天的我有變得成熟了嗎？還是世故了呢？我覺得，只有要火，有自信，世界是無限大的。大學生，走出象牙塔後，可以成就很多事。啊？但我有時忘了自己也在象牙塔走出來。時日，或者說際遇，將我改造。今天我說夢想，意義與溫度肯定與十九二十的大學生完全不一樣。或者此時此地，我應有一點為人前輩的覺悟。雖然亦不過幾年，但社會的歷練與回報應該給予我們一定的信心。但我，卻比想像中的我保守。我不能確定，今天的我比他們好。記得大二大三，以至剛畢業那年，回校看學會agm，心中還是有團自信自己是對的的老鬼之火。今天呢？我想還是有，但不因自己是對。可能只是有話想說，想分享一下，去掉了權威的部份。這是進步，還是退步，還是自然？我不知道。

是的，當你一路走，走青春這最後十年，有一刻你會覺得，這是一場又一場賭博。就像選主修一樣。選了，那幾年大學生活也就定了。工作猶其是。社會，不是一個歡迎你試的地方。試，是有代價的。試得愈多，累積下來的愈少。文科，理科，商科，選錯了，直接影響成績。這又等同工作的行業，或公司的大小，又工作的性質，等等。誰又知道自己走的路對或錯呢？會不會有人走了同一條路四五年才發現自己走錯呢？也會有。但，既然四五年都能走得過，又意味著其實不是全錯的選擇。重選一次，未必更好。對，其實我們都應該這樣安慰自己。際遇。際遇就是，小說劇情，好的壞的，都可以是伏線。就只有作者知道。今天，我們只是劇中的角色。

說著說著，就忘我了。其實想說，是「斷層」二字。覺得與什麼什麼分割了。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愛，都覺得未有百份百的體會。今夜累死了，想著，打籃球是興趣。但也可能是發洩的方法。寫字，也一樣。我其實，只是將一些現實中理解不了的問題，透過球與文字，放逐在汗水與思潮裡。畢竟，我真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想得少，憂的多，那種心跳加速忐忑不安的瘋狂，我懂。總之，是很瘋狂的。傾訴，卻又愈來愈無效。寫，亦不見得是最好的主義。活生生的承受恐懼，不得了。

當大家走進社會，愈來愈入世的時候，我有一點奇怪的抽離感。我既在，但又不在。我跟大家一樣，一同成長，一同活在這裡。但又追求著不一樣的東西，還不一樣的生活。成為異數，又不甘承受小眾所慣受的眼光。

這篇話已很多。其實也不敢說自己想怎樣。可能這幾星期，真的發生了太多事。又，自己很病。很憂心。但在同一電腦，同一網頁前，我對你來說，還是同一個人。對從前的你，我應該在寫什麼呢？常常說，成長，成長，成長。大學畢業前的幾個月，覺得自己成長了很多。然而，成長是，不停改變你對成長的看法。成長是，讓你看見成長的深度，那無盡的深度。我愈來愈少為別人加油，我愈來愈少叫彼此快樂。也許我相信，大家都已走在正確的路上，掌握了對的法門，令自己快樂。這種生活智慧，實在已不由我這中青年人多講了。

回望。我很記得。大三那年，寫了篇什麼。有位中三的讀者留言，說，你的生活很積極，我會向你學習。你知道，我是多麼興奮。如上文所說，自以為是，自以為正確，有一種不言的權威﹐在我心中﹐保護著我。

今天，嗶，我相信，大家都大了。我們一樣，大得很快。我在你們身上，看到生命力。我曾經很自豪，儘管畢業了，還常以「我們」稱呼我與你們。我感到，我們的差別還未算很大。然而今天，我想，我們不是我們了。在你們眼中，我，是不能成為你們的一份子了。你們的火紅，那種來自青春的光，美，對一些事情的原始看法，充滿玩味的態度，還有一些忽略細節的計劃，一些被放大了的夢，等等等等，我發覺，我與你們，是真的能夠被區分了。我就算扮後生，相信也不會有人天真得相信我與你們是buddy。我面上有了一點歲月的痕跡。我頭上多了白髮。這一年，這一刻，好像要認了。我們年齡所做成的認知差距夠大了。到了一個位置，我覺得有些地方，我羨慕你們。我羨慕你們的同齡人。只有他們，或大你們一兩年的人，才能給你一點有火的積極態度。當然，我是就我我情況而言。

沒有什麼不會變。

當感覺到我與你們是不一樣以後，相信再寫下去，文風也會慢慢改變。這地方，也會像從前的每一年，慢慢改變，直到自己認不出自己。對這裡，我有愛。愛你們，是有的，但很空泛。愛自己，是真實的。青春最後十年，它一直見證著。我想，那個文字的自己的生老病死，都會完整地被記載下來。

希望我有運氣說句：命運真的很奇妙。

如果你有看，甚至看到這裡，而不知說什麼的話。啊，我失望但理解。我會說句謝謝。我想，通常在最後寫這一句，心中多多少少都是有點不安。或多或少都是在意，究竟有沒有人讀這一堆自己用心寫的東西。哈，把自己說穿，也就不用騙自己不在乎。只是覺得，心聲能以文字的格式走進別人的腦，儘管都是一時三刻的，你會忘，我會忘，但此時此刻，如我知道，我應該有感謝之心。被寧聽，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