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新人

分享林夕在＜曾經＞一書中，「雪甚卻無聲」的幾句：

所以，雙方都成了君子，然後懶於訴說自己和傾聽對方的瑣事和感覺，然後偶爾為疏淡的關係而痛心，然後不懂痛心，然後冷靜理智地宣布無奈。

朋友一代代地過去，每次結局總是預知的。未知的只是時間，一代完結和另一代興起的時間。舉目四顧，雖然盡是相識的人，但內心都在積雪，每個人都在披雪上路。途中間與路人互有真切的交往，摩擦而溫暖，融掉了肩上的雪花，直到走遠了，便又重新疊滿了飄雪，成冰，等待下一次解凍。　　

但人都不自覺在等待。

雪甚，卻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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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忘記了曾買過林夕的書，直至早幾天大掃除，無意發意包著封面小小的介紹字條，才記得原來有過這樣一本書。

他的書，好讀，但難明。好些文章不能理解，只能欣賞，由文學的角度吸收當中支離破碎的養份。碎散的文字，如詩，別有一番風味。

一整夜心情什鬱悶。已對電腦遊戲機械式的殺戮勝仗感到厭倦。好幾次坐在案前，就是想寫。偏偏在文字要挺身而出的時候，它跟主人同樣鬱悶，臭脾氣物似主人形。於是寫了又刪，重作又重新移除，如浮光掠影，一閃而逝。唯一普照的，是那鬱悶的心情。還能說什麼，都是藥物的錯。是醫生的錯？不，是病人的錯。早知身康心安這關係，就會為了快樂好好保重。不用由聖誕節病到新年，由新年病到農曆新年。

無力但浮燥，忽然記起自己仍有「讀書」這選擇。於是我又拿起林夕的書，隨便讀了幾篇。心情果然有了一點不一樣。至少，我並不討厭我現在寫的。想想看，也許有二個月以上沒有好好的讀書。下班以後車程太短，是幸運中的不幸。回家以後有千萬籍口，就這樣與書絕緣，我一直不認為自己是個文人。

除非，看書是為了自己。

說朋友，林夕用了「拉薄」去形容成長以後友情的變化。是啊，厚重的都因為二人軌跡不一而愈拉愈稀薄脆弱。早前問朋友，我們是怎樣由不是朋友變成朋友，當中究竟走過多少關口，能否給我精準的行動時序揭示交心的步驟。我們似乎沒有細心討論這話題，最後都是用「緣」草草總結一切。相識是緣，分離是緣，人浮於事至此，靜夜裡還是會不安。一疊疊厚重的感情資本，被四方八面列強瓜分。時間，空間，工作，戀愛，價值，目標，都伸手掠奪那本來就所剩無幾的友誼。拉薄，要斷未斷，眼巴巴看著曾經撕裂，想起了感到唏噓。

然後不懂痛心，學會順變，在這人來人往的大時代。不過，有發覺人來與人往並不平衡對稱。我們都在努力維繫舊友，意識到厚重的情誼可會被拉成平面，所以不時從旁堆砌友情。舊人尚且難保圓滿，新知又是怎樣一回事？認識一個朋友可以很快，共聚分甘同味，先打招呼散席時留下聯絡方法，朋友就這樣又多一個了。只是，習慣了舊情張羅打點的人，對建立友誼逐吋加溫的藝技或已生疏。對舊朋友那套不管用，新人如何變舊人，成了成長後的一大迷題。

舊的去，新的來。新的去，舊的去。有時候，就有這樣一種感覺，或者未去，只是因珍重而貪慕，就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由他去，隨緣隨風，也就滿江河都是舊日情緣。貴重的，總是要花一點心思好好保存。人情，偏偏難而保鮮。若然怕友情突然死亡，那就不如將其雪藏。冰封的情冰冷的人，就這樣因為一個個籍口拒絕更進一步，寧願友誼永固別管內裡空空如也。別碰，回憶就有那些舊人舊情的屍骨，制成標本，供當事人回頭懷念。我們對於失去和離開是多麼熟悉，什至熟習到一個巧的地步。忘記那裡是入口，只要知道逃生門在左右兩角，門上有芒綠燈箱守護。愈是長大，愈是把心思花在善後，對事情的後半部更為上心。對於朋友，腦海閃現的都是舊友的形象，或一些純粹偶然遇上的陌生人。我們究竟是如何認識，已經不清不楚了。

路漫漫，試問怎能只照顧舊人舊情？當一邊被拉薄了，另一邊的填充物何時到步？但給我原材料，笨手笨腳的我又如何為其加工？如若一切隨緣，無為而治，那就是把命運都交給運氣決定，聽起來未免太消極。人，總是因為自己的一雙手而自豪。就算是感情，也要抖弄一下。如輪轉，世情不曾停留。同步只是大家都按同樣的速度頑強地轉。同路是緣，同步是份。或者大部份時候，我們都是在一條大道內，按自己的步速走下去。我們常說幸運幸運，指的是同路。那個與你同步的人，卻未必與你同路。生命，總是有著很多玩笑，讓你永遠追尋，顯得積極奮發。

新與舊，似乎是一對。似乎，但凡新的都會變舊。人情不然，新人新情，可以未發黃便告終，而你是預知那結果，只是未掌握確切時間。新的沒有變舊的福份，輕輕一點，留下毛髮以後一躍到未知處。我們就這樣經歷同路又不同路的跌宕。雖未發生，但已能預見。實在太快，沒想過交會可以如此輕盈，比一場夢更加夢幻。生命本來就有太多關係不存在新舊交替。行人如落葉，誰又要知道實數？偏偏生命中總是有好幾個人，讓你充滿期望。是朋友也好戀人也好敵人也好，總之關係密切。初聚剎那用上一個「新」字，但那人未變舊轉身便去。聽起來沒有懊惱與可惜的需要，畢竟相交尚淺。但親歷其中，卻明白人希望以一剎光輝照亮永恆的無知欲求。我們走不到這樣遠，一時同步，一時同路，就只有一時的緣一時的份，接下來又要為善後勞心，而我卻仍未與他們更上一層。

人或者唯有忘掉時間，才能放膽去愛。忘掉天地，關係才不會被時分秒年月日牢牢套住。感情不會被時間與空間奴役。那麼一天也是永恆，一剎就是永遠。沒有深淺沒有新舊，只有快樂的來快樂的去。當感情少一點刻度，除去一身咒紋，人與感情才有最直接的交會。我們認識，認識就是終點。我們點頭，點頭就是完美。沒有最好，也沒有更好。如果感情簡單清脆，非黑即白，愛恨分明，人就再沒有籍口遊走所謂的時機考慮，都可率性而為，及時行樂。友誼萬歲，友誼一歲。

有幾次，忽然懷念。剛開始便驚覺強度之深，心生畏懼不敢直視不想理性，於是不看不想，在安全的角落喘氣。太多事情太多人，失去便失去，我們二話不說不吵不鬧不哭不啼﹐看似漠不關心。不在意，是因為在意的時間未到。在意，總是在你在意也沒有意思的時候才湧現的悟。在意的時候，會鼓起勇氣，想留住舊的保住新的，有增無減有多無少。然後你細心一想才發現，有一些人你根本沒有在意的理由，假在意旨為舒情。而另外那些你需要在意的人都各自分途，是因為你在意來得不合時候。遲了，早了，友情走了，愛情也許，都走了。

這文章，算是一場混亂。好像圍繞著什麼而轉了好幾個圈，但其實，仍是混亂。或者，我只是被林夕這二個字引領到電腦前，借他的情緒，憐惜一下這個病者。每次結局總是預知的。未知的只是時間。這句震撼無比。然而結局是什麼，沒有人知道。人總是會走，我們是預知的。偏偏我們在乎的，是走的那人的身份與姿態。被趕走，偷走，歡送，還是暫別最後會重逢，人啊，就是在乎這些。

但我認同的，新舊當中的狹縫是會隨年月增多而變大，就似感情會不自覺被拉薄一樣。有些時候，只有新的沒有舊的。又有時候，只信舊的，容不下新的。新與舊當中，是人的關係的反思和反應。那些由新變舊變老的，其實在心中都有一個位置。原來不是什麼東西都能變舊。原來不是所有朋友都有幸變老。他們只會給你「新朋友」和「不認識」兩個選擇。

在我似是抱怨與迷惘之際，我終於尋回一點正面的能量。我，實在是好好記住生命中一切舊東西。變舊，是一種特別的演進過程。是難得的，當然也是值得的。而我也要接受，有些明明是舊的，會變成陌新。當再一次遇上這陌新的人，也不需要被過往的經歷所影響。這個已是新朋友，一切重新開始。

這種藥，教人疲倦。和這些文字一樣，有些微負作用。只是，用心良苦。好好休息心情會好一點，同樣的文字就會有不同的畫面。


看書，果然會得到很多啟發。
同時，要花去一些時間，撫順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