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能令你哭

令人共嗚的，難道不應該是笑臉而非淚水嗎？

應該，本應如此。可是我們總是在灰黑的背景才看見色彩。一切美好總少不了點點不能扭轉的遺憾與可惜。是以我們在抒情的時候，都在不知不覺中留意那些令心抽搐抖震的情感。總是同病的憐惜才更覺真實，又是在患難裡看到的真情更加動人。在寒冷的時候我們才會圍在一起取暖，不安的人才能被安慰，不開心的人才需要被關心。總似是欠缺愛又需要愛的無助的人，才會在字裡行間竭斯底里地問愛。

喜歡談情說愛的人是否都必須要用上大量的遺憾來引証情感的偉大與珍貴？這城市裡每個仍敢於善感的人，難道就不得不多愁下去，籍詞放大悲痛自傷，又再體貼療傷自強？其實那份觸動靈魂的感動可否更加純粹簡單？減去大結局前的波波折折枝枝節節，少一點先苦後甜的鋪排，餘下的大部份材料都是令人會心微笑的溫馨？

忽然記起，苦情歌總是比甜蜜的情歌要多要流行。談情論愛的文字，有不少都現實得令人難以接受。諷刺地，甘味的文字總比甜言容易引起共嗚。我們都從別人又酸又澀的自白中找到自己開不了口的心聲。我與你，都是邊哭邊笑地相認相識。可我怕，怕我們有天離不開這片愁雲慘霧，必須心痛才相信自己能夠心動心悸。

總是希望人能夠從悲傷的故事與分享中找到自己堅強的理由，成長的動力與微笑的衝動－ 讀者與筆者都應該受惠於文字的溫柔。可誰又曾好好跟進，浸沒在愁緒的人們在文字中得到安慰以後，明天示人的是否還是同一副愁眉苦臉？甚至強裝成一個嘴硬不眼淺的無臉人。永遠都以為自己知道應該怎樣做，永遠都在文字與音樂中跟同樣似乎知道應該怎樣做的人互相呼應勉勵，分離後餘下自己一個又再落寞自憐。

令人共嗚的雖然是淚水或無形的傷痕，但我們期盼的是成長以後笑中有淚而不是無盡的哭啼。

有時我懷疑，大家受到情歌與言情小說的輻射以後，有沒有自動自覺挑出當中有益有用的精華，並將那些容易上癮的負面想法隔離？愈是「理解」愛情，愈要將它描繪得惡形恐相，似個圖謀不軌的騙子。又當我們愈來愈明白人生是怎樣一回事以後，人生只能變得愈來愈可怕，愈來愈苦。我不排除愛情與人生的本相都是如此充滿缺陷與無奈，但果真如此又何用我們以文字將其放大？如果我們將悲寫出來，不能令多一個人更接近喜，這樣的文字多寫無益，多讀無益。

就當談情說愛都不得不以講憾事的口吻，但我們有責任記住「習慣無常才會慶幸」的智慧，早已夾雜在曲詞中等待我們一併帶走。

當然，抒情本身並不存在被批判的餘地。我快樂，或不快樂，都可以依心直說。每一個人都有沉淪與失控的時候，都有空虛害怕需要慰藉依賴的時候。如果我們都不過是一個忠於自己的平凡人，有盡七情六慾，那麼不開心便不開心，需要關心的時候就尋找關心，沒什麼不妥。特別是個人博客，它應該讓寫的人在舒發以後得到心安。其他人就算非議，亦不應左右你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意。

不過如果多走一步，提昇到讀者與作者這樣的一個以文字為中介的互助關係，我想身為作者的自己有需要讓文字帶有更多的正面信息。正面信息不一定要用正面故事包裝，但希望寫出來的都不會無止境讓傷悲重生。我發現要寫與感情有關的文章，少不免要多愁善感一點。然而我總是希望在共嗚與被感動以後，我們還是有能力勇敢地感動別人，將共嗚感帶到身邊你所珍惜的人。

既說「相由心生」，或者文字的質感與氣場亦會因寫字的人的價值觀而改變。身為筆者自然要繼續加油。其實明白悲苦不是壞事，但不要因為熟悉悲苦以貪圖安全感，裹足不前。記住每一首慘情歌都有一個叫你重新上路擁抱真愛的理由，每種慘痛的經歷都可能是將你推向成熟自信的核動力。

共嗚，也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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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將難以言明的感覺記下來，確認看不見觸不到的情感，我一直相信是一種美事，一種天賦。我很珍惜這種天賦，我也常常在失意迷失的時候聽音樂寫文字，希望能從中得到安慰。不過正因為要留意自己「自以為是」的固有習慣，我不希望自己愈失落愈心安而不自知。寫這篇文章之前，我希望能夠找到積極正面寫感情散文的方法，現在寫完了，原來希望的是自由自在，隨心寫所謂負面的文字。

多讀正面的東西，自己能從負面的東西中找到正面的片刻。如果世界是灰色的，就看我們能看到當中有多少黑多少白。如果有些事情總是灰色的，我們還是可以嘗試看到當中的淺灰與深灰。

難的依然難，相信捱過（捱得過）以後會愈走愈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