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集》- 打回原形

再美麗都好，誰又可潔白無比？
你知道每一個人，妳我他，都有隱秘。

所謂怪人，不一定三頭六臂或面容扭曲的那一種。怪既是客觀亦能主觀，以「正常」為標準，有別於正常的就是怪了。所以野獸在野獸堆中不怪，但與美女一起就是怪了。野獸在遇到美女以前，大概不會覺得自己很怪。直到遇上喜歡的人，一心想走進對方的生命中，就發覺自己是怪。起角的，過敏的，原來會嚇怕對方。仍是一個人的時候，自己可以包容自己好多缺點，接受數不盡的陰暗面。但愛上一個人，就得與這一個她分享。很愛很愛一個人的時候，好想一切都變得完美。又因為面前那個你喜歡的人總是比較完美，你就對照出自己不完美。這種怪就會變得名正言順。看見對方，你就想起自己不完美。

每一個人都有隱秘，但未必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怪。怪這形容詞包含的情感很複雜，有討厭，有委屈，有無可奈可。如果你接受自己，那怪的地方就不會再用上「怪」這標籤。定是因為連自己都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才會說怪。再細問，為何你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呢？也許，是因為那個你喜歡的人不喜歡。她應該覺得怪，所以，你自覺怪。人總有盲目的時候。正如陽光明媚的時候你能盲目的相信自己天下無雙，在失望時也曾深信自己怪不可耐。一開始是從別人的反應中觀照出自己的怪，以後怪感內化，有色眼鏡是掛在自己的眼前，這怪，如影隨影了。每一個人都有隱秘，所以在好些別人不覺得怪的地方上，你會覺得自己很奇怪，很不自然，如驚弓鳥。

怪或者是一種習慣。比如說有人不喜歡聊天而獨好短訊來往，這行為未必怪，但如果主流行為與他有別，而他在意的人又偏喜歡聊天，那麼他就一下子成為怪人了。很多事情人人都這樣做，都做得妥當，而你不做，又錯得曲折，這就是怪了。當別人不接受的時候，我們只好以「怪」作護盾。因為有時候難以忘記過去，洗擦痕跡。怪什麼，總是有一個答案。但找不到原因，亦找不到解決的出口。時間雖是萬能，但在怪面前，總是欠力。

怪人，都很怕別人因為好奇心而親近自己。因為怪人本身比「正常人」更渴望別人的認同，同時又更怕別人在他們的怪點上撒鹽。就好像電影的橋段，那些「怪人」總是散發出一種神秘感，大概因為他們太特別，別人不易理解他們，所以在最初會吸引了好幾個好奇的天真路人。他們總是希望親手解開怪人心中的迷團，想剖析他怪的原因。諷刺地，若你喜歡怪人的時候，其實怪人可以很美。因為他們獨特，有種屬於自己的本色，有自己的見解與愛恨。他們的過去很複雜，同時培養出很怪的價值觀很怪的個性。他們本身是一本厚厚的書，但又從不外借與人分享。

可惜是人的好奇心很快會冷卻，模糊只是片刻。要不怪人親手說破自己，要不旁人慧眼看出真身。穿了見底就不愛了。「解迷」與「關心」其實很相近，「好奇」與「喜歡」也是很易混淆的。怪人的怪，大概是太在意自己的怪。怪人自己一個時，從不覺怪。但與喜歡的對象靠在一起，意識也好肉身也好，都會高度意識出自己的怪。而且，他更在意對方親近自己是因為自己的怪。拒絕而且保持距離，是怪人自保的權宜之計。

他不怕對方不接受自己，反正外在的自己早就略有乾枯。他不在乎眼光，都習慣了。他擔心的，是怕對方不接受真正的自己。是臉皮不夠厚，怕自己掏出真心，把一切光怪陸離的都交出來以後，事情原來不是期望的那一種。

這些怪習慣，怪想法，怪情緒，不易明白，又太難解釋。說來無理，但內心早就臣服。說來話長情長，總之就是怪。從前不怪，但有些事情發生了以後，改變了當中的平衡，就有怪的可能了。當然，有些是基因使然的怪，但有更多是後天做成，卻又牢固得如基因設定的怪。人為的烙印，留下一個個變得古怪的原因。過去，有令人變怪的地方。這些怪實在怪，怪在我們有時候什至接受了，不再催迫自己忘記改掉。就好像被封印了的咒，長久安活於生命中。當然不是每一種怪都這麼嚴重，但感情的荒謬可以固執非常。門沒有鎖上，但人自困。

究竟是否每一個人都是怪人呢？如果我們從未相愛，從未感受愛情，從未喜歡與被喜歡，沒有對比，我們是否就能潔白無比？我們生命中的怪感的源頭，究竟是否都能一一追尋？今天你討厭一個地方，或聽到一套戲名失控地笑，是因為什麼？你單身，或你不能獨身，你玩弄，你愚癡自虐，又是因為什麼？你怪，但你都能找到那個要被怪罪的人嗎？是否生命中每一處陰暗，身體每一吋班點，都有根有據？又是否每次都能興師問責，回復無罪之身？

再美麗都好，誰又可潔白無比？可能對方沒有愛你的準備，你也許都未有愛人的準備，何苦還要打壓自己的怪？有時候我也分不清接受自己的怪是否一種消極的逃避，我又應否如別人那樣，正視，對症，用重典。但我想，誰又敢說自己不怪？分別只是我們理解怪，排解怪的方式。可能你怪得自在，你怪得不痛不癢。但不代表你就從未受過別人的傷害，每個人一生都會有過「打回原形」的自卑感，我確信。同樣，都有負過別人的時候，都是因為你的怪，你的自以為是，生出「於心有愧」的無心傷害。這些怪自從走進你的身體開始，就已經是你的一部份了。它從何來不重要，往那裡去也是很長遠的事。一個人由不怪變成怪，當中所經歷的事必然是主觀的動魄驚心。你不一樣，是因為有不為人知的經歷。可不可以就單純地接受自己的怪，找個喜歡你怪點的人？

潔白無比，是太過份了。偏偏愛人，就想自己潔白無比。而實際上，人世間都是怪人與怪人的相戀。我們不應恨自己怪，反而應該張開眼睛留心做配對，找個自己臭味相投的人。找個喜歡怪人的怪人，找個著了燈看了真身都沒有離開，不是因為可憐而是因為體諒的怪人。找個不能被你嚇怕的怪人，找個能走得很近的人，找個不需要你重組的人。找一個明白「怪」的人。

美麗是你能將本我盡情坦白流露。愛應該令人驕傲而非自卑。人性交流固然要互補體諒，但失去真我就沒有談情的基本。打回原形是很可怕的，所以對於汎汎之交，我們一身光鮮，自信成功，可以理解。但沒有人能扔開自己過去留下的智慧，原石是怪，除了在那個有耐性淘寶的可人兒眼中，會看得見獨特與可愛。怪都不能愛得悲賤委屈。大不了用長一點時間，以多一點耐性，花多一點氣力，遇上好一點更適合自己的怪。怪配怪，門當戶對，不好嗎？

試問誰可潔白無比？
我不知道《上集》最後帶出的，是否仍是一片荒涼，要怪人孤芳自賞，等那個欣賞怪人的怪人等到天荒地老。但我最想最想說的，其實就不過是「試問誰可潔白無比」。這個誰，包括你我。

相愛難，當中也因為人人心中的一頭怪。人人愛都有一個理由，不愛，不去愛，不能愛，都有理由。無論是理由還是籍口也好，在分析前又有沒有認真想過「試問誰可潔白無比」的背後意思？不要去怪責別人的怪，不要去怪罪自己的怪。能改的去改，但不要怨，不要嫌棄自己。兩個人既是走在一起，就有心理準備要接受對方的怪，也要有勇氣把心頭的怪適度的帶出來，讓對方適應。人夾人，似有定數。因為心怪有人不能在一起。因為不接受彼此的怪，分開也是無可奈可。世上也許真有緣合這回事。不合，就要想處理方法。解決不了，那就只能說大家怪怪不相容。何苦勉強，天天折騰愛情？

有時候，寂寞讓你更快樂，是因為在一個人的時候，你能大怪特怪。是過去傷太深，才讓你根本不能相信永恆，罪犯是那個要你為愛乞憐的他。但怪人如你，罪無應得，應該釋懷。你的手那麼冷，總會有人搶著為你加溫。是他是他是他也是我，和你。左手包著右手，右手包著左手，你要先為自己暖手，給那個正在路途為你暖心的人，一點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