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心

每晚從中環下班後，也有數不盡的積鬱。工作換上黑恤衫，就是應付要求多多的麻煩客人。晚晚工作至十一時十二時，加班成了例行公事。可是為了升職，人人也要加倍努力。每晚招呼著不同名流紳士社會人傑，工作多得令人透不過氣。

女朋友正修讀法律學位二年級，明年畢業。今年已在律師樓當見習生，也是在中環上班。就在我工作的地方的對面，一街之隔。她自少已是女強人。決定了要做的事就不會放棄，也從不對自己失去信心。是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喜歡凡事也沒有所謂的我，或許中學時她沒有其他選擇吧。當年說過，自己考不上大學，就要創一番事業，讓她過好生活。因為自己有興趣，所以讀完中七後不理別人反對進修一年，終於考到沙紙一張，算是入行了。其他人一直認為我沒有前途，更聽見別人說妳應該離開我，但妳卻叫我一定要努力。自己在這裡已經工作一年多了，還是做著最基本的工作。這二年肉體是辛苦得很。但最擔心的卻是妳。雖然，現在我們工作的地方近在咫尺，但我們的身份卻差處於不同水平面。是，我擔心有一天，待妳看見出面的世界，發現原來有更多選擇，就會離我而去。

不!
我不是對妳沒信心，只是對自己失去信心。

那一次，妳午飯時和同事到我公司。眼看妳和身旁的男同事有說有笑，我實在很為妳高興。如妳這樣又漂亮又聰敏的女生，的確會迷住天下不少公子哥兒。連我的上司也說妳長得漂亮，竟打鬼主意想要妳電話。我卻沒有阻止的勇氣。只見妳向我打眼色，叫我好好留意，然後妳不近人情的拒絕了他，再向我報以徵笑。雖然，我很想大聲的說我就是妳男友，可我卻沒有信心。還是打工仔的我，就算在中環上班，又有什麼好自豪。二年前，我們還是為吃什麼玩什麼而鬥氣。今天我應該為我們的未來生活而打算。可是，自問沒有前途，自問不是最好，又怎能留住妳?

近來，工作上好像有點起色，於是就想加倍努力的工作。不是存心想避開妳。更不是討厭妳。只是這二年內，我不習慣總是妳給我安全感。而我卻無能為力。妳愈是對我好，愈給我無言支持，我就更覺自己沒什麼可以回報。有時候，我寧願大方一點的讓妳可以安心找個比我更好更愛你的人，找個大律師醫生什麼的也好，就不用跟我一樣捱窮了吧?讀大學的女生都是這樣想吧?

直到有一天，妳就在我公司門口呆等，直到我收工。近一個月對妳幾乎不聞不問但那刻妳沒有發脾氣，沒有黑面，只是溫暖的笑了笑說: 今夜我們不如一起坐地鐵回家吧!妳一下子拉住我粗糙的手，我們就雙雙踱步至港鐵車站。

夜已深，妳帶我走到車尾位置，選了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中環是紅線的第一站，卻也同時為我們的關係響起警號。荃灣，我們家住的地方，卻是紅線的終點站。我想大概也是我們關係亮起紅燈止步，要說再見的時候。

而妳第一句說的話，卻不是我預計的台詞。

「你穿起制服那個樣子特別醒神!比起我公司的男同事好看多了，哈哈!」
「已經很久沒跟你通電話了，好幾次午飯時過來偷看你，發覺你真的很忙呢!」
「嗯，你現在法文應該很流利是吧?明年畢業旅行我們一起去法國你就是導遊了哦!」

妳一直說，對我的每件事也感興趣。但我知道比我好的人有太多，就是，我決意要再退一步。

「那麼，妳律師樓的工作又如何?這是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妳要好好加油努力!」
「妳家人一定以妳為傲吧?真羨慕妳考進大學!讀書又叻又已經開始做實習...」
「嗯，其實我有些話想跟妳說。」

「那麼，就讓我先說吧。」

平日她總是笑臉迎人，工作時便會換起一副戰鬥格專心一致。而她現在這種酸溜溜似哭未哭受了冤枉的樣子，我只在她和前度分手和我訴苦時，見過一次。我知道這不簡單...其實,,,,是否我庸人自擾之外，還傷害了她?

然後，妳二話不說抱住我哭了。車上人不多，坐對面的乘客都乖乖的到了另一個車卡。就這樣，妳從油麻地一直哭到深水埗。我跟妳戲言恤衫快鹹過鹹魚了。我的心，亦已酸澀得不能運作。妳不說，但我已聽出妳對我冷酷的控訴。妳在長沙灣定過神來，說道妳不明白是否自己做錯了什麼令我對妳失去信心。其實當律師一直不是妳的心願，只是為了滿足二老所願，而自己卻一直讀得不快樂。身心也承受很大壓力。每了不讓家人擔人，不讓自己擔心，唯有逞強似地誇口自己無堅不摧。妳其實比我更懷念那段中學的青蔥處月。妳比我更擔心這段關係，怕我因為工作而遺下了妳。所以，因為我說過要努力工作，所以妳也跟我一起拚搏，努力讀書。就是為了跟上我的步伐。壓力大得再抑壓不住的時候，就只有期望一同回家的這段鐵路歷程。

原來，妳為了我也偷偷的去學法文，就是想更接近我工作的世界，拉近彼此的距離。原來，我曾叫妳不要拼命追first hon，卻要知道這三年什麼是最重要。毋須分分鐘交出驚天壯舉事事做到完美，因為妳是妳，盡了力便無愧於心。原來，妳曾因為可以到我工作的地方的對面上班而興奮了大半天。卻不好意思來打擾.....原來...這二年來，妳一個人的時候笑得愈來愈少，堅持的力量每天減少。幾近回天乏術時，我們由中環至荃灣的每一程車卻是妳可以笑得最開懷最真摰的時刻。妳說，每次下車後，就覺充了電似的。明天什麼大project，大人物，通通都不怕了!

我竟完全不察覺。
怎可能這麼小心眼，這麼笨！怎可能放棄妳！
 
黑夜中萬事萬物變淡化濛，最後聽到到達總站的廣播。我們一直坐著繼續談天說地，似乎想停住時間，追回失落的時光。直到清潔嬸嬸不耐煩了，我們四目交投，雙視而笑。我緊緊包著她的小手，與她一同跨過月台間陰間的空隙。所有因愛而生的誤會，也將一同被遺棄於隙縫。經過今次，我也真切的明白到環境不一定是愛的障礙只要兩心相知，互相信任，實在不應對自己和伴侶失去信心，杯弓蛇影。為了妳，雖然我現在只是在一間法國餐廳當個小小侍應，但我一有時間便在努力的學烹飪。總有一天，我會成為大廚，要妳在打完官司回家後吃我親手炮制的牛排。

「Come on James! 叫極都唔應，只係望住我笑，想什麼想得出神了? 肚餓啊! ! 我們不如到街口翠華食魚蛋粉? 」

記於　07/01/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