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16日 星期六

匿名的車長


其實只是從前聽過的一個小故事。

傷心可以是形容詞,也是動詞。我傷心,令別人和自己都傷心了。很喜歡陳奕迅一首國語作品:傷心証明書,裡面有一句歌詞是這樣的:傷心 究竟能憑什麼為證?一個人曾否傷心,無論是動詞還是形容詞的形態都是無從稽考。人就是這樣討厭。因為怕傷心,所以先傷人心。但傷了別人的心,又會使自己暗暗傷心起來。這循環無日無之。一但為了抱住安全感而想歪了,這傷心的周期便會自動起動。

人不只討厭,也有很愚昧的時候。就是我們只察覺自己膝上的疤痕,督一眼就覺劇痛無比。於是腦海只想到這一小片瘀黑的腫塊,就忘了自己張牙舞爪的時候把身邊人 都推倒。我們怕痛在身,更怕痛在心。因愛成恨,為了保護自己,傷心者比傷身者更多。傷了身體損了髮膚,別人流血了。自己還是會意識到,識趣的道歉,然後打 的伊莉莎白醫院有落,醫藥費全包以外再加送生果籃一個。傷身的話,証據確鑿。多數人仍是會勇敢的走多步上前補救。可是,傷了別人的心,又有什麼憑證?心傷 了,需要一個人冷靜的空間。多數人也不會因為傷心而提出控訴。結果傷人者總覺得自己無意的傷心了,卻又找不到証明。終日受著良心責備,然後自己真的傷心起來。

有些埸合,你可能做了一些事。
並不是有意,也不是存心傷心,但最後你知道,不知不覺間傷害了別人。

如果你上了別人的一列火車,你以為你上對了車卡。挑了個舒適的座位。車長是新相識的。你很高興找到一位盡責的車長。你很高興成為他的座上客。車子緩緩的橫越城市,窗外換上麥田牛羊,斜陽影照下風光如畫。一切也似是上天的恩賜。這天氣,這車卡,這友人。然後,你探頭往窗外一看,前面有一條很陰森的古老隧道。你發覺車子愈走愈慢,在隧道口前停下來。

你對於這旅程開始帶點懷疑,你不知道你們可會走到目的地。車上只有你和車長。你很擔心駕駛座中這匿名的好友。你拿開腿上的餐巾走到門前。發現車長反鎖於內。他在裡面表現得神態自若,從門隙中遞出一張小紙條。上方寫著:親愛的乘客,放心。請你別離開車卡。這列車快要開了,別擔心。你接過字條,稍稍安心了一點。回到座位的途中,車猛烈地拔腿跑了起來。你摔倒了,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漆黑的軌道,空蕩蕩的車卡。你對未知感到恐懼。你記起上車前留意過列車的名字,你依稀記得車長暖暖地握住你的手跨過月台。你那時確信,這會是一次美妙的旅程。但現在的你開始迷惘了。車長獨個兒躲在駕駛座內。沒開口說過半句話。你想,是不是應該上前問一問他發生了什麼事?關心一下他?也許作為乘客的自己可以為車長分憂?隧道不黑也不長的!溝通多點,說說笑很快便看見陽光了。你滿心期盼的,拿出預先準備好的點心,誠邀車長出來嘗嘗你的手藝。可是車長仍是那一個笑容。彼此雖然近在咫尺,但他的話仍要寄身在一張又一張單行紙上。他說:我不吃了,但我相信一定很好吃的吧。妳自己吃吧。別餓壞要吃多點!

你不明白,要是覺得好吃為什麼不出來吃。於是你試圖進內。門沒鎖上,你滿心歡喜。正當你扭動那冰冷的門鎖時,車長突然打破沉默。但似乎出盡全力的把門鎖反方向扭動,口中大喊:別過來!

你一時呆住了。發生了什麼事嗎?不過是怕你肚子餓了想把好的珍藏的都和你分享而已。我不過是個手無寸鐵的旅人。你上一秒仍是和藹可親的一位可靠拍擋,認定了你是我朋友了。怎麼,怎麼自己竟被拒諸門外?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嗎?這時候你有點怕,怕自己不知在什麼時候傷了別人心。

你退後二步,有點不好意思。車長保衛好他那最後防線後,又重現那陽光笑臉。只是你再不覺暖,反而生出怯意。車長似是怕你受到傷害,連忙補充說: 不不不!不讓你進來只因裡頭太穢了!然後,他拿出一碟香氣四溢的英式甜點。碟邊有張精美的小卡,上面寫著:好朋友,隨便吃別客氣。他,很快又把門關上。就像不容半點門外的空氣入侵國界一樣。門後放了一張椅子。他自己坐在上面,背向著你。但,又不時回過頭來,偷看你的食相。

你更加不明白了。天啊!怎麼只是旅人與車長的關係也能把你弄得糊塗萬分。甜點是很好吃,可是你愈吃心卻愈酸。你開始懷疑自己當初不應上車。不應對這個車長帶有半點希望。不過你又想,他是關心你的。不然他不會給你甜點吧!但你又想,既然是關心你,怎麼又不讓你進駕駛座?甜點快吃完了,問題一個疊一個,愈壓愈重。不久後,聽著車子陸陸地重複地叫。你選擇閉上眼睡一會兒。

良久,汽笛聲吵醒了你。揉揉眼睛,一陣光線刺入眼簾。那不是陽光,而是皓月。窗外沒有月光照射的地方都是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你回過神來,發覺駕駛室門邊的小竹籤掉了下來,那是你先前聰明地設下的標記。為什麼?為什麼他出來了?你想從椅邊上的外套內摸出眼鏡看清楚,卻發覺身上多了一張格子紋的毛氈。你感到很溫暖,從心頭暖起來了。你在想,朋友就是這樣子嘛。始終會互相關心。你滿心歡喜的想把毛毯還給車長,還要親口道謝。來到駕駛室前,他仍是背向你的坐著,睡著了。你輕輕拍拍門窗,報以微笑。車長醒了,可他一見到你,第一時間把雙手放在門鎖上。只說了一句: 把毛毯放在椅子上,我一會兒過來拿。語畢,用懇求的眼神看著你,直至你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這一次,再一次,你很傷心。

你一個人納悶坐著,開始放棄了。自問要做的都做了。但車長總是拒人千里,自己還可以做什麼。找個時候下車好了。但夜半時份總不能說走便走,等天光吧。天光就頭也不回找另一班次好了。車長從窗子看著你,似乎早已看透你的心事。但他沒有作出任何挽留。車子終於來到第一個中轉站。車長也從駕駛室走出來了。

「對不起。我很高興妳成為我車上的乘客。可是,這車子不適合你,你下車吧。」你沒想過竟然有人先下為強。「我知道是我這個車長不稱職了。所以,也就請你找另一班車,祝你下次有愉快旅程。」「在我心中,你是一位好乘客!旅程在這裡終結是我的錯。別放在心上。很高興認識你,再見。」說完後,他依依不捨的步回車上。時不時回望同行的你。當你想再回車上說句真誠的多謝時,他急忙關上車門,車子起動,愈走愈遠,失落於地平線。你哭了,原本以為快樂的鐵路旅程。結果,傷心結終。傷心了足足三遍。

這個故事到這裡便完了。

不過如果你有興趣知道的話

其實,淚水同樣灑在一排電子儀表上,淚珠沿著鈄鈄的玻璃板躍下深谷在鞋面降落。三年前,車長是人所共知的模範司機。人人也喜歡當他的乘客。有一次,車長一如以往接載乘客往來,就在剛才那條隨道中。有位女乘客走進來車長雀躍的歡迎她,還叫她好好參觀駕駛室的一切。不久,她從口袋拿出刀子,架在車長的頸上。她用刀背痕痕的擊在車長後腦。昏迷倒地的時候,他依稀聽到那乘客說: 傻子。這是他對於那次意外的唯一記憶。醒來時,他發覺車子停在一條廢置的道路上,車上的財物都不見了。他和從前乘客的合照,書信,全都不見了。他知道失去的,還有他自己對乘客的信任。他再受不了另一次打擊,也不要再受多一次打擊。但他沒想過報警。一切,都怪自己想得太遠。如果不開門,就什麼都不會發生了。他心中,就自覺自己被傷害了。自此以後的每一程車,每次要走過這條又黑又長的隧道,他便不由自主地傷心了。對,他知道自己在傷人心,他自己同樣感到傷心。所以,他想在傷害以外作出最大的補償。他仍是希望這些乘客都會是好朋友。但他始終太怕再次受傷,所以那道門在那天以後一直緊閉著。心頭那把鎖,也一直無法打開。長長的隧道中,他根本沒有睡過半秒。心中一直盤算著,不知道出面的乘客是否被他弄得不快。他好想借黑暗發出自己一分光,使人與人走得更近。窗後的他,一直也是看著乘客。在最佳的距離下盡自己車長的本份。但他知道,乘客都想走進來。他也知道,他再不敢讓任何人走進去。
 
結果,他一次又一次的傷心。
乘客也一次又一次的傷心。

車長又見晨晞,他告訴自己,下一次,自己就可以把門打開。下一次就不再傷心,也不要別人傷心了。月台上又一群群新的旅人又向他招手,他摸摸車門上的鎖,然後又再嘗試展露和藹的笑容,等待下一位登車的乘客。

記於16/01/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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