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因為我們太在乎對方

本來，我以為自己是個對感覺很開放的人。笑時會笑，想哭時便哭。沒有什麼限制。經過昨天，我才發現原來自己不是想像中那樣率性而為。自從知道要離開香港一段日子後，跟家人談起的時候總是掛上笑臉。興奮地安排行程，或是雀躍地計劃起居三餐。打從知道要走那一天開始，我就沒有說過任何負面的事。彷彿目的地是伊甸園，去玩樂享樂，最後必然樂而忘返。出奇的是，父母也沒有說什麼。一方面叫你多帶即食麵，又提醒小心財物別惹禍。說了大半天他們總是笑笑的說，卻從未表露半句憂心沒提起半句擔心。

原本，我一直以為大家也看離別看得很平常。即至昨晚，和家人因為一些小事而吵了一個小架，理性防衛軟弱了，雙方也按捺不住各自抽泣，才聽得出大家的心聲。

一家人一同生活了大大少少二十多個寒暑，對大家也有一種不言自明的依賴。不一定是實際的分擔什麼家務，但卻習慣聽到彼此的聲音。嘮叨，駁嘴，叮嚀，埋怨，我們都習慣了自己在家庭中的屬於自己的角色。現在，方桌子少了一角，叫人怎能百份百安心？

不說，是因為我們太在乎對方。

也許，為人父母的不想自己兒女擔心。不想當個不通氣的管家。不想自己是電影那些把子女困在鳥籠的老爺少奶。不想子女在處理離港事宜之際，仍要為兩老操心。所以，他們在我面前總是義無反顧的支持我一切行動。沒半句怨言，更沒要求自己留住對他們的一份掛念。儘管這可能是他們最想得到的手信。

作為頭一次出遠門的初生犢，心底其實有數不盡的擔憂和恐懼。迫使自己將一切都牢牢壓抑住的，其實和父母的理由大同小異。作為長子，不想父母看見一個不能照顧自己的兒子。不想他們為自己操心，不想他們比自己更擔心。希望他們在自己出門時安安心心的，這成了一種心甘情願卻又逃不掉的責任。可是，活在傳統家庭結構的中國人，還是吐不出我愛你三隻大字。

不說，是因為我們太在乎對方。

結果，知道了以後個多月，我們仍是若無其事的繼續生活。什至以為自己能安然接受生命中不能分割的一部份消失六個月。結果，我們最後都崩潰了。情感的圍籬崩塌，反而令我們清楚自己有多關心對方。這是一種啟示。

離離合合在今天實在十分常見。可能出國交流三年，出外公幹二個月。或者不過是和朋友去旅行一星期。要離開熟識的世界，別離那些愛你的和你愛的人，或多或少仍是會有不快，捨不得的時候。這時候你選擇繼續強充強悍，讓他們以為你是超人鐵人不會相思不明憂掛？還是軟下身子，讓這些愛你的人和你一起分擔這份離愁別緒？有時候就是因為在乎對方，所以不自覺地把一切感覺都隱藏起來。但今次的經驗告訴我，其實他們也和你一樣承受著同樣的痛。大家心底其實萬分在乎，但卻不敢把心底話說出來最後反而令掛念變成一種鬱悶，這又是我們所希望看見的嗎？叫人別愛得太遲的故事聽得太多，慢慢對愛人便顯得漫不經心。對於愛情，特別是追求的階段，我們總能無條件地表達自己最深的愛意。然而，一但雙方關係穩定了，不論是家人，朋友或是戀人，我們又是否更吝嗇心中的感覺？

過去，我以為人不把心中的感覺說出來，是因為不愛對方。今天，也許可以轉個角度。不跟家人朋友戀人說你會掛念他／她，只是因為你害怕他們比你自己更掛念對方。不說出口，是因為希望他們在沒有自己的日子仍能活得自在，是因為太在乎這些比自己更重要的人。可是，感情埋藏不盡，卻善於埋伏心間。到了某個日子，當思念關心一切都維持「心照不宣」時，當掛念已經再沒有半吋空間被壓榨時，這種愛會帶來同等力量的破壞力。原本我們最希望保護的人，往往傷得最深。

也許你不是明天便要走，但你也許不察覺，每一天身邊也有一個，一群愛你的人。每多一天，他們又愛你多一分。於是，為了不令他們擔心，可能你會選擇自己獨力承擔起一切苦與難。到頭來，又有沒有想過最痛的不是所謂的壞消息和難關，而是強充的樂觀，勉力維持的笑臉，還有那摒諸至愛於門外的冷酷？

今天起，就是因為在乎對方，在乎那個在乎你的人。就讓對他們的掛念通通都釋放出來。你會發覺開口關心一個人，讓別人知道自己關心他們，其實是愛他們的一個最直接，也是最美麗的途徑。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