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沒有說謊

今天上班的時候，一直留意著電話。怕自己錯過了未婚妻任何一次來電。表面上我大方，但其實我很擔心。但她既然執意要自己跟alex說清楚我們的婚訊，我只好信任。


她說約了他下午見面，說完聚聚舊便回家去，做好飯等我回來。我看得出她只是自說自話，亦沒有問我意見的意思。六時十二分，我走出升降機後等待接收滿格，給她發了一個短訊：「妳回家了嗎？你們如果聊完想很吃晚飯也沒關係！我買了啤酒，晚上等妳回來一起看球賽，我愛妳。」按下送出以後，我把同樣的短訊再發一次，就怕她收不到。我駕著車，心不在焉。回家看見門鎖仍未打開。開門後空無一人，我緊握著從未震動的電話，同時用拇指抹走熒光幕上的手汗。看清楚了，她沒有回覆。

我和敏跟alex是中學同學。記得是中六認識他們的。他們是班上五位插班生其中兩位。第一眼看上敏已經動情，只是得知敏與alex的情侶關係後，便沒有胡思亂想了。本身和班上的同學合不來，反而和他們二個也很投緣。大家一起為高考讀書，嚴格來說是我為他們二個補習。二年就這樣過去，他們也是我中學最深交的朋友。死黨知道我喜歡敏，問我有否從中作梗。我說我不會對不起Alex，而且阿敏是為了Alex才一起來這學校讀預料，如此死心塌地的天使迷上心地好夠雷氣的好男人，我就算只是偷想也感受到他倆刺眼的光，怎敢胡作非為？事實上，他們從未介意我總是繞在他們左近，視我如親兄弟姊妹。這份友情我願犧牲任何東西來捍衛。

就這樣，三劍俠一同入大學。當中發生了一些事，夾在中間的我一心只想他們和好，於左與右之間奮力平衡。事件糾纏了三個多月，畢竟他們已拍拖五年了，有些話總是難以開口。但我知道他們終會分手收場，因為阿敏變了，alex也變了。雖然他們也沒有變心，但愛情不是忠誠便能解決一切問題。長大了，要面對更多。就此，他們分手時雖說是一生一世的好朋友，但就此再沒來往。自此以後到今天我們三個亦再沒聚在一起。

在他倆分手後二年，我們拍拖了。也許大家太了解對方，而且成熟了，相處得很自在亦很快樂。她是個傻孩子，十分念舊。記得曾經問過她會否掛念Alex，再見她會否尷尬？我可以為她向她好好解釋。她卻用笑容和帶信心的語氣告訴我「不用怕喇！你追我又怎麼樣？我們都是提得起放得下的成年人，放心好了！」那時我表面似是被她信服了，心底卻猶豫。阿敏和alex都是念舊的人，不知道那天才能放下舊愛的包袱。既然她不想多提，我亦不再說了。畢業後我們相見的時間雖然少了，但卻愛得更成熟了。半年前就租了這個小單位。有天她問我何時結婚？我說「什麼時候也可以，妳準備好了嗎？」她反問「我有什麼需要為你準備！」當時的我高興極了。我早已決定負起照顧她的責任，給她幸福。拍拖都這麼多年了，她年紀不少，也是時候跟家人交代了。經濟上雖然吃力點，但總得為老婆仔女好好努力。

坐在梳發上，突然回憶起我倆往事。聽到走廊有高跟鞋碰地的聲音。門匙碰到我送的藍色銅鈴，她回來了。我連忙打開電視，一副莫不在乎的樣子，抑壓著心中的焦急。對，我很想知道她今天和alex之間發生什麼事。

「喂！妳睇我買左咩野比你！」 是我最愛吃我雞蛋仔。 「特登行去隔離街買架，仲熱架！我換恤先等埋我一齊食！」她放下東西，一個箭步走入洗手間。可是，我眼光一直停留在她哭腫了的雙眼。雖然她已補妝但無補於事。我吸一口大氣，我只想自己給她安慰，這一天對她來說一定是難捱的，要是她不想說便算了。

我倒了二杯紅酒，放在茶桌上。靠在洗手間外冷不勝防待她出來時從後抱緊她。她雙手用力抓緊我手腕，似怕失去我。我一邊解釋著晚上的球賽，她卻問我為何不對她與alex的「約會」感興趣？我說妳想說自然會說，不用我多口吧。她一副難受的樣子，似怪責我那麼沒趣。像老師的迫令我：「那你要問我我才可以說的啊！我們和alex已經二三年沒見了！你快快問我他怎麼了！」

好吧。「Alex那衰仔怎麼了？還是一樣喜歡踢足球嗎？」忘了說，他在中學大學都是球隊骨幹，曾打上乙組。「一模一樣！完全無變，不過身型差曬囉，我見到佢有肚腩，你仲fit過佢！」 言談間弓她起腿，似說著故事。她急不及待說「他跟我說踢足球的他那樣帥，不少妹妹仔也封他為偶像，收情信也收到手軟！」「哦？那他現在的女朋友是什麼人來的？」「他還未拍拖。」「什麼！他騙妳吧：p他有跟妳說為什麼嗎？」「怎會！他沒有說謊！他說自己「風流成性」，要慢慢挑。還說自己身邊女性朋友多的是，不愁寂寞。已經認識了三五七個阿敏，初時快認不出我的聲音。又說我跟你一起一定很悶！你被他看扁了！」

Alex自從與阿敏拍拖後，從一而終，從未有過半點花心，我是最了解他的。
「你繼續問啊！你不想知道我們今天在那裡見面嗎？」我猜得到，是超記。他們拍拖的時候最愛到那裡。「是超記啊！反正我也很久沒到過那邊了！哈哈你知道嗎？他遲到不特止，竟然要打電話問我風記在那，說忘記了！」我沉默不語，卻見敏似乎有很多話想說。「那裡裝潢都變了，但我仍是記得最入邊靠窗的角落。每次我都是拉著他坐到電視機下面，不想他只顧電視汁。你們兩兄弟卻夾計，最後每次他都是坐我對面眼睛卻看著電視！氣死我了。你仍記得嗎？」我說「哈哈，那個「好望角」真令人懷念。怎會忘記呢！我們在那裡不知吃了多少餐！」。敏說「對啊！那個阿力屎卻說不記得了。還是我們認識那個Alex，總是那樣善忘！」 我聽已經心酸，不知她說是什麼感受。幾多年了，有這樣容易忘記嗎？

「你知道嗎？那裡物非卻人是。基叔仍然在那裡做。那個光頭滿口粗口的伙計啊！原來老闆不做的時候他接上。現在我們要改口稱呼基老闆了。「基佬」一眼便認得我們呢！還不收我們錢免費請我們吃下午茶餐。」我都不知說什麼好了「那不錯啊，省來的錢足夠妳買雞蛋仔吧！」她繼續「你知道嗎？老闆仍記得我們最愛吃什麼，還問起你呢！」。「老闆...哈哈。老闆說終於看見我們二個一同出現了。他說那時候我愛吃的例牌沙律餐已經轉了，但Alex叫的熱狗餐卻一直沒變。他一開口就叫alex幫我叫餐， 說我和他已經拍了六七八年拖，應該知道我喜歡吃什麼了！」我知道她要說話沒有人能阻止，但我真的覺得這樣太殘忍了，就說我要看比賽了，晚一點再談。她搶過遙控把電視關了。眼角佈滿紅根的她笑著說「別掃興！快點繼續問！你唔問我嬲架！」

倔強，始終如一，我屈服了。「那麼，那之後又怎樣了？」她又繼續「那個衰仔Alex解釋說我現在跟另一個人拍拖了！自己也有很多追求者。叫老闆不要再亂說話！然後他叫了牛肉麵。」我們都知道他從不吃牛肉。靜默半秒後「你知道嗎？他說他很早已經變了。也別要把多口基的說話放在心上。分手後雖然再沒聯絡，但他已經放下了。叫我別看輕他！又說我沒能力令他留下什麼陰影魔障。他說自己沒有說謊啊，他從來對愛情都看得很化。這回事有來有去，難道有什麼放不開嗎？他說自己沒受過情傷，沒把我們放在眼內。啊，他叫我問妳有什麼好女仔可以介紹給他。」我看著敏，不明白她笑什麼，不明白妳為何要說謊。「喂，陳志銘，為什麼用這樣的眼光看著我！他沒有說慌，我沒有說謊！我何必說謊！！」「我沒有不信妳啊傻妹！啊，那妳最後吃了什麼？是不是吃我最愛吃的雞腿餐？」「我沒有胃口，只點了一杯紅豆冰。」

「他說我醜了！而且比中學時代更像個男人婆，說誰娶了我就是大悲劇。幸好是你，說你為為地球除害！我多想一腳踢死他！他這樣說我們你不憤怒嗎？還是一樣口臭！難怪他沒有女友，一定是因為這樣。」「哈哈。」我故作冷靜。「那妳就當他說笑吧，我們都知道他喜歡作弄朋友，他不是認真的。」突然激動起來的她，加快語速：「不是！他說的都是真的，他沒有騙我的必要啊！你看他都放開了，不是嗎？」「他一直對著我笑啊！他說我們那五六年的記憶都忘記了，他什至說自己約了別人，要早走。」億計的淚珠正式落下第一顆，但我們都沒有勇氣碰它，只是任由它一點一點淚流成河。我抱著她說「好了好了，別說了，說當是真的好了。」她水汪汪的眼盯著我，身體理應抽搐得不似人形，卻仍以抖震的聲音仍奮力掙扎。「不是不是不是！不能當！是他自己說放下的。他說過在我面前不會假裝，是他應承我說不會被我們傷害到的。他，我，我們都這麼多年好朋友了，他實在沒需要對我說謊啊！我那時候也沒有跟說謊啊，就是要他接受！」「你答我，他最後祝福我成為最幸福的新娘，生個世上最男人婆的孩子，他是認真的嗎？還是他說謊？」

我說「他沒有說謊，你就相信他，也請相信我吧」，
然後把她抱得更緊，用襯衫擦乾她面皰的淚。我知道，這句大話卻不能止住她心停不住的血。她說「你要信我啊！真的。我也沒有說謊，我也會安心當你的太太。我也完全對他沒有感覺了，他也沒有影響到我什麼。他也是的。都這樣一個大人了。戀愛能傷到他麼？我那有這樣重要！就算分手了但五年應該都夠時間想通吧？你快快準備在婚禮上如何整他！我要買麻包袋以陳太的身份好好為你出一口氣！一定是這樣，我們都沒有說謊。」

「我愛你！」她說畢最後一句謊話後，說自己太累，想早點睡覺休息。
我替她蓋上被子，拿起桌上的雞蛋仔，慢慢沽滿我的淚水。
太酸了，太苦了，我吃不下。

心理學學說中，佛洛依德指出人的潛意識有多種防衛機制面對負面情緒。
其中一種常見的是Denial,否認。

那一夜，我看著敏睡了以後，走出客廳。入定的時候想起我們三個曾經快樂的時光。我曾經以為，我不會為任何人做成傷害，因為我們三個也沒有不忠，我們三個也沒有左欺右騙。今天一想，其實我們三個都逃不開這情傷，只因我們都愛對方，他愛我們，她更愛他與我。當愛只能帶來傷害時，人只好用各種看似理性的方法把傷害減到最低。是愛情在說謊。是愛令人有錯覺，以為渴望的希望的都會如願以償。在痛苦的現實面前，只能用無力的謊言來應對，見步行步，為自尊而戰。他沒有說謊，她沒有說謊，我也沒有說謊。我不擔心，我不心痛，我今夜能夠安睡。有些東西如果記著便會難受，有些人如果記著便會心痛，那麼只好放棄，只好遺忘。我沒有說謊，我何必說謊。

如果黑色的掩飾就如大刀，削得清脆無情，白色謊言只是兵器房的鞭子，雖不鋒利但狠狠一抽以後，人心仍是血肉模糊。謊言這雙邊刃。

別說我說謊，我不想說謊。我看著她，不能不說謊為他與她圚謊。人生已經如此的艱難，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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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三年後，在兒子滿月酒上再遇alex，還有他女朋友。他說他快要結婚了，但不知道我們願不願意賞面到場。我們真心地笑了。是真的，我們等這天已經很久了。誠心希望，安全感和甜蜜都令他的傷口好好癒合。我們三個都再不需再說謊，我們永遠都不再因愛而撒謊，為愛而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