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何如不見時

踏入大學以後那三四年，我們參加了不少活動，認識了不少朋友。排山倒海的人潮灌進繽紛的青春中。人來人往不是比喻，而是對那三年所作的客觀又簡潔的描述。結下的友誼，我們曾想過在活動以後維繫，因為當下的我們曾經投緣，那麼愉快，離開時又充滿不捨。我們會再安排一次Reunion，叫大家放下活動的身份以後，擺脫責任的枷鎖，重新建立獨立而純粹的友誼。

但新人潮再一次淹至，沖走了好奇。因為Union已經解散，所以重聚也就變得愈來愈困難。一群人當中，只有某幾位你渴望再見，其他的說過再見的原來再已不太在乎能否再見，沒什麼懸念了。

「搞Reu」從來不是簡單的工作，要照顧「一家老少」的日程。再會的日子糾纏拖延下去，也就不約罷不約。那些曾經很要好的組友，隊友，團友，朋友，那怕曾如此信任自己，但都可能告別以後隨年日累積而變得生疏，疏得不願邀約應約，直至不考慮應約。

其實我明白。儘管我們想念從前，但面對大部份命途過客，我們的「關心」都只是宏觀的祝福。如果你對自己誠實，其實當中有很多人與你不曾有過深入的聯繫，現在也許忘記了彼此的名字，也沒有再將對方好好放在心上。又怎能說，我很認真想關心每位過客每個組員組爸媽？與其說關心，什至祝福，不如說成是單向的懷念。好奇那些與自己生命曾經有過交遇的人，是否都有著他們自己的道路看著不一樣的風光。也許我只是淡淡的好奇。

想起有一小部份過客，我們曾多麼期盼他們不是客。我們等Reu，等了又等，但大伙兒都走散了以後，彼此就如藍浪上的浮球，隨時間浪空間浪拋上拋下，中間好像再沒有什麼理由能將彼此拉在一起。大伙兒都走得灑脫，最怕只得自己看不開。於是，儘管Reunion其實是一面將四散的人再次凝聚的光鮮旗幟，但似乎不多人願意在放下了以後重新提起。誰有心舊事重提彷彿就是無事生非，不讓往昔安息。反正大家都只是客，大家都覺得自己是客別人是客，誰仍會在乎那注定要散的聚？客走了，為何要再見？既然大家早作過無聲決定，不如不見，就算今天你想起他，他想起你，但又有誰相信過客想念我們？我們也不好意思打破沉默，見外插進一句：別來無恙。

成年人雖然多麼愛懷念，可就只是喜歡懷念，沒幾個會賣力地安排Reunion。可能大家也知道會出席的人不多，出席了亦不見得就能死灰復燃舊情復熾。談到重逢，人竟會恐懼。自從分別以後，我已不是從前你認識的我，我也不再認識今天的你，同時差不多完全忘掉昨天的你。或者某某希望在Reunion中重拾什麼，我們不會否認過去，但卻對舊情往事漸失漸忘。情會變，友亦會變。reu的季節過了，好久不見不是再遇的理由。好久不見，正是不見的最大籍口。

雖然再沒有reu，但我們心中都不時想念那些特別想見的舊人。回望過去十數年，小學朋友，中學朋友，大學朋友，有一個又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同行者，這些人值得被思念被想念，那怕只得幾秒。

我們不敢走得太前，怕對方知道自己從未隨緣淡忘。我們擔心自己相見時一面腼腆，不知所措，自以為談笑風生卻表情生硬。我們對reu的種種擔憂，源於對過去美好一剎的留戀。我們怕重遇閒聊的不安將過往無所不談的默契一次過抹去，我們怕雙目對視以後看見陌生與保留。我們不知道自己應以怎樣的姿態重新登場，更加不敢肯定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印象從來未變。一切很美，只因有你在那沉澱了的記憶中。破壞回憶這賭注太大，儘管或可再續前緣換到更美好明天與將來，但我們都不敢妄動，只敢在面書看舊照片的時候，妄想一下。

你，曾經就在我身邊。因為時日我們自然地分道揚鑣。當你不再是我的日常生活，成為回憶一部份以後，我就知道再沒有機會reunion。因為回憶總是美，現實的我們充滿空隙與距離。可惜我們都沒方法克服中間的空白，以及空白帶來的猜測。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不是因為有太多話要跟你說，而是雖然很想跟你說聽你說直到下一個天亮，但不知道有什麼你懂得你仍好奇。面對如此熟悉的陌生人，跟你閒話家常的感覺不好。如果只能閒聊邊際不入範圍，想起從前，與從前的你我比較，你會像我一樣感到可惜心酸嗎？

於是，我們都選擇了不見。是的，自願的。

但心底中，我們都在等待一個機會。我們想說，放下了不等於完全忘記。如果可以，只要再給我們幾分鐘的時間就可以了。我們都想對方知道，不見不代表不想念，不表達不等如麻木。人生有太多太多值得再見的過客，人生會有好幾個你不敢再見卻依然掛心的前度朋友。未能再見的，請記得仍有人想與你再見。在面書再見你的快樂，再見你的新生活。你或許對再遇再聚沒有期望，但我們會再見的。閉起雙眼，你會醉，你會看得見那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