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24日 星期日

醉後

為何長大了的大家都喜歡一班人喝酒?

我為「愛喝酒」找來一個理由。因為當你明明酒醉的時候,都要用醉不掉的理智令自己走出一條直線。走直線,不是因為我們怕危險,不是因為需要。而是因為旁人在看,別人在評價我駕馭酒精的能力。走直線就等於告訴別人,我沒有醉。「我沒有醉」的感覺,很好。無論是明明醉了卻硬要說自己沒有醉的倔強,還是那種因為自覺沒有醉沒有醉,所以應份擔當照顧別人角色的理所當然,「我沒有醉」這四個字,總是令人感覺良好。無論決定埋單離場或是繼續沉醉,「我沒有醉」都總是支持的。

我沒有醉代表什麼?我不會醉,我會醉但不能醉,我不會承認我醉,還是我已經醉了?

人,沒那麼容易醉。可是三分醒以外,仍是有醉意。我們,卻連這丁點醉意都不願表露人前。人們寧願清醒,還是一醉而後快?我們在酒吧內,似乎盡力令自己醉,卻必須醉而不倒。一邊喝,一邊令自己貼近醉的境界,又令自己保持清醒。至少,你要「說」只是剛剛熱身,未醉。你說,我們怎會不是充滿矛盾的生物?

男人喜歡喝酒,因為醉意滿懷歸家的時候,回家那段路總是自己一個在走。你雖然看清前路,卻避不了腳步浮浮。這個充滿矛盾的時刻,讓你清楚意識到自己在奮力掙扎與逞強,對抗本能的失重與搖晃。左一步右一步,明明不是平日那個自己,卻又要提醒自己:「我知道自己做什麼,我沒有醉」。夜半三時,屋村內已經沒什麼人,你獨佔一條內街,以不存在的鏡頭,遙距記下自己一夜浪盪灑脫。我沒有醉,一歪;我沒有醉,一倒。最後,我們總是在模糊中摸出大門鑰匙,一擊即中,不必如戲劇那樣曲折就能順理開門。你仍能理智地跟家人騙一個籍口,說道自己跟朋友吃便飯,滴酒未沾。

但你理智卻清楚,你有點醉,而且你希望好好把握這個半醉半醉的時刻,跟別人說自己是如何能幹強悍,如何理智清醒。每一天,我們都勉強很多。強迫自己提昇與忍耐,理順與屈服。而這一切都發生在無色無聲之中。除了你自己,沒人知道。什至沒半個人有興趣了解你受到的屈曲,也沒有人希望你能打回原形變得單純簡單,要要求你對別人的要求敏感。對於扭曲大家都視之為長大的一部份,是感情與世道不咬弦下的成藥。他們寧願你再沒有彈性,就此隨遇而萬變。面對感情,已經不知道真真假假的差別,也分不到什麼是愛。有人享受真的假愛,有人對假的真愛不忍放手。總之,你心中難平之意與氣,都需要一個明顯的缺口,需要一場假得不得了的醉酒戲,讓自己演下去,從而疏導自己的情緒。

酒醉回家,以己之力獨身回家,令人有一種不需言明的自豪感。而且,你能同時確認出那個明白你,體諒你與崇拜你的人,就是你自己。低頭默想,如果生活的不平不快,都只如酒精一樣,雖令你走得不夠英偉,卻不能你令你崩潰癱軟,那多好。最好就是,你所承受的一切,都如吧台上的空酒杯,五杯七杯,一目了然。而關心你的人在明知你醉了的時候,卻聽你大義的喊我沒醉。你喜歡以弱肉的身份,強食心中的不言起伏。

我們都習慣承受不順不滿,都習慣失去與失望。習慣了,所以生活中總有方法解決,但不代表我們能欣然接受。有時候,真的好想一切如喝酒一樣。在半醉半醒之間,邊嘔吐,邊耍帥說我沒有醉。一邊投降,一邊抗戰,一邊讓人看到自己滿身血痕,一邊讓人看到自己奮不顧身,兇悍依然。

就算睡醒以後,一切都被昨晚的月亮帶走,刺眼陽光又再提醒我們要做個七二十四的阿波羅或阿歷山大,我們仍然眷戀酒醉帶來的絕對清醒。就只有酒醉那時,我們會在心底中真正承認自己已承受極限以外的事與情。也只有那時候,我們才會意識到,其實我們已經處理得很好了,儘管身邊真正在乎的人都不會明白那難度。

酒一杯又一杯,看似輕盈,但累積以後,事與情還是會令人眼腫頭痛。不一定要威士忌伏特加才能令人酒醉。如果那令人吃不消的糾結竟仍令你「清醒」做人,恪遵自己的原則與責任,那麼就算只是簡單一杯啤酒,也能在工餘令你猛然搖頭。寧願只是醉了,急著要跟大家說,我還好。

大家都喜歡喝酒,因為酒精放在人群內,能令每人都各取所需,得到自己需要的放縱與安慰。因為酒,你可以醉倒而堅稱自己沒有醉,你可以未醉先醉倒隨時窩在誰懷內;因為酒,你可以籍甜美笑容媚顏柔音叫客人試試新口味,你可以享受那不真實的愛撫或不經意四目交投;因為酒,你可以因為揶揄友人酒量淡,在埋單屍橫遍野的時候拿出信用卡找數,成為英雄;因為酒,你可以因為在她到前不醉而成為王子,妳也可以因為在他面前醉倒而成了公主。因為酒,我們可以做回自己,更可以把不是自己的那一面,放縱地放到最大。

我們醉酒,卻仍未醉心。就算心醉,偏未心死。

酒,總被人說成是一種令人失去理智的放縱之物。其實,酒也能在一瞬間令人絕對清醒。酒拓出一面曠野,讓你自省反思。平日感性掩護的,感覺扭曲的,利益包裝的,恐懼的與懦弱的,都在進酒一刻,通通走光了。餘下的,是你最赤實的感覺,是純粹的快樂,純粹的滿足,純粹的委屈,純粹的心野。

然後,人才會在醉中浮浮沉沉。醉後決定的,我與你,其實只是繼續醉下去,直到醉不下去,要回到真正的生活。就算說自己沒有醉,都只因希望醉下去。「不醉」,是醉房的大通行証。在外邊的世界看,醉者醉。然而在醉者醉醺不可逆轉以前,他或她絕對有一刻清醒。我們不是因為醉了而醉倒,卻因為清醒了,而選擇醉。

以迷糊取代迷惘。杯在吧台上,永不會乾。
醉了,我沒有醉。我醒了嗎,我醒了。

下一次人家呈強的時候,就讓人家呈強。人家軟弱了,就給人家一個軟弱的機會。酒精尊重我們的情感,我們也要給身邊的酒客一點同理心。人家不是因為酒醉,才做失常的事,他們和我們一樣,也許平日被失常的事,失衡的心,失落的感情圍繞著,才會在偶然又偶爾一個下班後四份一個夜裡,做一些情緒認為是最正常,最理所當然的事。

走,是為了走到一個空間,尋回安全感,好好坐下來,放鬆。有人問,他醉了,怎麼辦?會死嗎?要為他準備冷水嗎,要搖醒他嗎?放心。只要他不死,他沒危險,就讓他盡情的真醉假醉。「啤酒跟著那受害人而泄氣 全身給扭曲扭不轉傷悲 罐殼折斷標記為愁腸銘記 隨發泄壓到扁了 被放棄」就算琉璃墯地,擲地有聲,淚灑滿地,又怎樣?

哭吧,笑吧,忠於自己。低調到消失,浮誇得霸道,總有這樣的一刻,用以拯救迷失的心靈。太陽照常升起。穿高跟鞋的會計師穿熱褲的舞女,人字拖的外賣仔膠皮鞋的高中生,都會在醉中醒過來,再過著清醒合理的生活,正面的心情上揚的嘴角,天天向上,或得過且過。出賣自己,換回自己。直至醒得倦了麻痺了,又會想醉一回。在醉意中說自己清醒,彷彿比在清醒中說自己清醒,更見說服力。

文章最後,兩個結局。
「我告訴自己 再一杯」,還是「乾了不再續 到此為止」?
醉後一次流淚,還是最後一次軟弱?

睡醒了,我們在日光的引傾下,再尋找答案。
安定,由冷水晨浴開始。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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