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不落之映畫

終於看Before Sunset.

很出奇地，那個多小時過得很快。轉眼間，又已經完了。

這系列有很多讓觀眾喜歡的地方。其中一點是：你會不會很羨慕，可以跟一個人，一直聊下去？由工作，到感情，到生命，到個性，一切都是自然的，大家都是自在的。而且，對聊的時候感受到對方的熱情，也驚訝自己如此投入。你看得出對方是多麼渴望你留下，你又多想對方再多說一點，聽你說多一點。我覺得在生活中要單純找到這樣一個聊伴已經是極大的幸運。對的人，其實什麼話題都是對。你願意關心那個人的一切事，熱衷地了解另一個人，這感覺奇妙得很，畢竟現在我們已經愈來愈少展現單純的好奇，我們也愈來愈少為自己的個性而驕傲。

聊什麼可以聊一個小時？遇上有趣的人，你的口袋裡有什麼可以分享？記得Before Sunset最令我感動的地方之一，是原來浪漫的情懷可以讓一個人重生。那些話題忽然之間湧出來，星座，童年，命運，整個世界的每事每物都能夠拉近彼此的距離。你找到那個與你不一樣卻又願意了解你獨特之處的人，這樣多好。很多時候，話題對我們是一種工具，聊天是結果卻非過程。當下對話的人們並不在乎他們所說的事情與感受。然而當你遇上那個你很信任的人，其實世上有無盡無限的話題。就算只是頭髮的顏色，也可以讓彼此樂透半天。就只依賴兩個人產生獨有的吸引力，互相拉動靠近，過程裡一切都被美化，一切都是那麼自然。

我明白天秤座的她在車上的失控。那是因為她一直，一直抑壓著自己的失望與心痛。她叫自己不要介意，不要在乎，但到最後想到自己的心竟由一個已婚男人保管，那個能夠讓她對愛情重拾信心的人已經遠去，離棄了她，她終於忍不住，心中的不安迂迴地爆發了。我知道他是聽得出來的，亦正如他在船上問及命運一樣，都也是對緣份的控訴，想盡情抱怨只可惜沒有發泄對象。

其實浪漫與否是一件很主觀的事。與維也納無關，與巴黎無關，與咖啡店石板街無關。環境因素只是綿上添花，但我們都會認同真正浪漫的是他們倆。他們的相遇，他們為了這段感情的付出與全情投入，就是浪漫的核心。更重要的是，他們在乎那一段過去，在乎對方的看法與感受，未會麻木，未會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

一開始，戀愛讓我們看見了自己。從愛人與被愛的過程中，我們與想像中的自己不斷對比。愛應該是這樣的，吻是這樣的，被忽視冷落是這樣的。單身的我們透過戀愛認識自己，明白相戀的時候自己是什麼模樣。就如同人似本能地喜歡照鏡，認出自己一樣。　過後開始明白，戀愛要知己知彼。對方是怎樣想呢，對方的感受如何呢，對方的夢想目標是什麼呢？我們花好大氣力去取悅別人，感動別人，直到一個迷失自己的地步。愛這種感覺開始扭曲壓迫本我，我們掌握不到如何平衡愛人與愛己兩種最大的求生動力。我在電影裡發現，浪漫的感覺是讓人看到完整的畫面，兩個人也可以擁有廣闊的天地。既看清自己，也看到對方。樂見對方的轉變與成長，而且自己也因為對方所展現的生命力而活起來，腦袋心靈都有新衝擊。儘管面前那個人是如此熟悉，彼此也不是做著什麼刺激新奇的事情，但感覺上卻是滿載驚喜與知識，彷彿有一個看不見盡頭的世界，有隨和親切或倔強獨特的小故事，留給命中注定的某些人。 小時候我們不是常常說，長大以後結婚的未必是自己最深愛的人，但慶幸生命中曾經有過最窩心的戀愛。我懷疑，就算只是戀愛也並非是與生俱來的獎賞。一生中遇上很多人，喜歡很多人，交往很多次，但也不代表那就是愛。遇上那個令你活起來的人，機會是真的近乎零。他不單愛你，讓你愛他，而且更讓你愛自己，深愛著自己的坦白與率性，令你重新尊重自己抑壓住的真我個性。這真的不容易。

日落之前，那兩個人已經渡過九年。超過三千天也不能令遺憾消失，這是電影其中一處觸動人的地方。人愈長大，愈來愈對童話冷感。不是不相信愛情，而是明白真正的浪漫並不如童話那樣事事如意，幸福美滿。相識又相惜的人們，總會遇上阻礙他們感情更進一步的事情。在這個時代這地方，追求浪漫是絕對奢侈的。可幸的的是還有電影讓我們痛快揮霍情感，投射那無人收容的寄盼。現實與夢想的自己是迥異的兩個人，我們當然知道應該怎樣愛，我們明白什麼是「應該」。真的，我們記得還有「應該」這個詞指引前路。不過在另一層面上，至少我們仍有機會在精神上完夢，秘密信奉那似乎已經消失的信念。或者總會在某年某天跟相似的人遇上，然後腦內的世界重新被接上。我們仍有浪漫的自覺，仍可能在不害人不害己的前提下，愛自己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