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還是騙子？

我們又談化妝。

現今社會先敬羅衣後敬人，個人形象更為重要。從別人督見你第一眼開始，形象便成形了，要改需要時月。故此，人後我們可以不在乎，人前的「自己」絕不能隨隨便便。頭髮有髮泥噴泡，皮膚有面膜乳霜。身體也要化妝，將一個又一個圖騰掛在身上。我們就這樣改良了自己，使自己在人前眼前一亮。

有人認為化妝是一種欺騙的行為，因為他掩蓋了本身簡單的自己。他們相信每個人本身的獨特之處應該加以發揚光大而不是透過物質將其埋葬。另一方面，有人卻認為化妝本身就是一種表現自我的行為。因為如何化，怎樣化，也正透露著自己是一個怎樣的人。人本身似一張白紙，什至是有瑕疵的羊皮紙。如何將自己表現成一張花紙，當中極考功夫，亦要心力。化妝不是欺騙，而是一種表現自己的途徑。實體的化妝層出不窮，對影像的執迷同時昇華至虛擬世界上。我們開始學習如何留住最美的自己，學習為相片「化妝」，從拍攝那刻如何擺出最佳手勢，三七臉二五手，到後期使用百花盛放的軟件後制又後制，結果，我們又這樣改良了自己，Facebook上我們仍然是眼前一亮。

以上不少朋友也說過了。

言談之間，我們大概也有為言語化妝。有人愛搞ｇａｇ，有人拋書包，都是為了把自己包裝成別人喜歡的模樣。談到文字，我們有為平躺的「文字」化妝嗎？文字跟衣飾，相片一樣，都是表演你或妳的真我的一種工具嗎？文字對你來說，是鏡子還是騙子？

文字是一件強而有力的工具，可以改造一個人的印象機制，什至無視現實，把第一印象完全扭曲。可能你從不愛說某種話題，但為了令人改觀，你選擇在文字世界上重塑另一個自己。成為反叛又帶批判的一群，文字中大可憤世抱怨世間一切不公，粗言挖苦反諷無所不用其極。多愁又善感的人總是吸引別人的目光。於是不如試試柔情似水，少不得情話綿綿，愛得海也枯地也老亦捨不得你，不要忘了寫自己會等某個你一生一世，好讓讀者對號入座幻想萬分。讀書人的文字多無意間引經據典，書面語用多點﹐不時加點成語四字詞，書卷味又濃一點。

以上數句當然不盡不實，因為難保筆者本身就是憤青情聖知識分子。以上想帶出的是，只要你有技巧，其實文字可以是最佳的騙子，你可以用筆與紙給虛擬世界的自己一個新身份。有時候，我們以為自己真的我手寫我心。但如果對於外表相片我們也會有所在乎，那麼潛意識（什至意識中）我們已經試圖用一字一句擦掉改寫現實的不如意。

文字不單止是騙子，而且是熟練的老千。熟練在騙人於無形，被騙時無色無味無知覺。對，連自己也會被自己的文字欺騙。文字在騙人，也在騙己。當一個人一直重複的寫樂觀的文章，除了為了感染他人外，其實他也想以文字感染自己。是的。文與字不一定是本我的投射，他也可以是大家理想的自己的一種主觀期盼。情場失意的人，學習失敗的人，生意失手的人，在文字中他們都能找到麻醉自己的方法，他們都樂於暫時跳進字海那個阿凡達。我情史不絕，我學富五車，我家財萬貫。特別在互聯網上，沒人監測說話的真與偽。只要你有改頭換臉的想法，閣下藝高人膽大的話，大概可以如老孫一樣七七四十九變個不停。

也就有人說，文字很不真實，文字只會騙人。

無可否應，我認同文字具有「騙人」的功能，而且用途廣泛。有時候，打完一篇文章後，我亦難說自己是否同時背上「騙徒」的罪名。不過，我還是覺得文字是鏡子多於騙子。

因為有些事，騙不來。

一個人沒有品味氣質，名牌上身只添俗氣。一個人不選擇笑臉迎人，相片不能化涕為笑。同樣，寫出來的東西如果先經過大腦消化，那或多或少也逃不過自我價值觀的審查。到打在記事本那一刻，其實已經蒸餾掉不少雜質。反映性格的不只是文字的本身，還有筆調。

比起文字，一個人的筆調難以模仿，也不易改變。詞風尖酸的，就算偶而仁慈一點你仍是覺得他指桑罵槐。為人悲觀的，就算寫出了半本心靈雞湯你仍會讀出苦澀。言之無物的，你知道他不會也不應寫太多。滔滔不絕的，你抱怨他怎麼引述這樣少。詞風是積年累月的。詞風是一個人認真希望自己的文字可以代表自己而累積而成的。建立自己的詞風需要時間。日子久了寫的人不會知道他存在過，但別人一眼便認得出。筆調就似是時裝，走Hiphop還是台灣書生路線不只是皮囊功夫，而是一種意識。
同樣照片愛拍黑白的還是Lomo化，也不是用一張半張相片便騙得了別人。技巧可以模仿，但風格是獨特的。風格亦正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當你有了自己的筆調時，你可以為自己戴上形態各異的臉譜，調皮的遊戲人間。可是，在大街中你不會迷失自己，不會成為別人的複製品，因為筆調就如眼眸，直通靈魂深處。穿衣服有自己的風格，做人也活出自己的性格，也就不需再執迷外在的一切孰真孰假，因為假的一切都是真的化身。而真正的我從不寄生於一件衣服，一張硬照，一篇文章。

文字是鏡子還是騙子這問題大概不易解答。但知道文字的意義只是問題的開端。更重要的是：你想「自己的文字」如工廠中那些倒模的冷冷組件？還是如變臉大師左變右變卻怕有天找不回自己的臉？還是，文字應該如鏡子一樣，把自己的個性與想法投影出來，在網路上，誘過筆跡延續真實自己的優與美？

記於11/02/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