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男

有人說在天堂的愛情都是幸福的。
妳愛他，他愛妳。
他愛她，她愛你。
你付出，妳也付出，各站天坪一邊跟天平線看齊。
但習慣了，再美麗的看在眼內也覺平凡，再甜蜜的也將淡而無味。
飽得太久會忘了餓的感覺。

有人問過，究竟愛幸福還是被愛幸福。
其實被愛幸福，愛也幸福，在一開始的時候。
習慣了，並視之為理所當然，忘了另一半的感覺，就會有痛。
愛情的美不在愛，也不在被愛，而是「相戀」。
偏偏，相不了便成傷。

付出是傷，接收是傷。
不過付出的，往往傷得較重。

有種幸運的人，她們只明白什麼是被愛的滋味。她是其中之一。二十歲以前的六段感情，全都有著一個共通點。她是被追求的，她不置可否地跟對方開始，她感受著什麼是愛，直到有天被愛得麻痺了。每天都是別人為她帶來驚喜與快樂，呵護與體貼。然後有天誰累了。或者他走不去，也可能是她，但總會是她第一個高姿態的說要走，便走。她說，每一段感情她也很認真。她說，她懂得什麼是愛。她跟其他人不一樣。人家會擔心自己感情真空，她卻煩惱如何拒絕追求者。這叫Angel的女孩，一直不明白身邊「凡人」的處境。往往只是一句「各有各煩吧」輕輕帶過。

有天她跟剛逛完zara後，經過柏斯琴行。她看見一個男生手中拿著一幅畫，一邊手拖著小男孩，一邊跟他母親解釋著那幅畫。「其實傑仔都好有天份，你見佢d用色都好有心思，比佢試多d就ok，而家唔洗咁快升上中班的。」「傑仔話送呢幅畫比爸爸，哈哈，陳太妳真係識教仔。」她看著這個十指沾滿油彩的男人（已經成為男人了），竟然莫名其妙的悸動。他外表平凡，但卻散發著一種特別的氣質，有一份像兒童一樣的率真與陽光氣息。她命令自己快步走，但要保持儀態。她願意了解面前這個特別的人。

「喂，你教畫架？我唔識畫畫啊。」她就這樣站在他面前，一如以往地表明了自己的興趣。
「嗯.....妳可以學既又，我地琴行有教，但唔知妳想學畫邊一種呢？」
「我想學頭先個小朋友畫個一種！」
「無問題，我地既導師Athena好有經驗的。請跟我入來，我比張form妳填吧。」
「下！乜唔係你教架？」
「.....」男人一時呆住，不知如何答覆才好。
「嗯....嗯....其實我今日係做一日替工架咋，不過唔緊要架，其他導師比我更專業！哈哈！」
「多謝妳欣賞d畫，不過頭先個幅係個小朋友畫的，佢比較有天份，同埋個種畫唔會教大人，唔好意思啊。」

女孩一直在心打數，等待他何時說一句「不過我可以免費教妳架」，但他最後還是沒說出口。她就是不服氣，就是想知多一點。「哦，那麼你做一天便走了？」「那，那又不是，其實我今天是代女朋友教畫而已。平時我教結他的。」他說自己不能蛇太久，要回去工作了，又再沒有琴行中。

她不恣解釋自己心中的感覺。應該是心動，但要是心動的話早應心動過六次了。她從未想過自己可以做主動，什至需要做主動。面對這樣一個有女朋友的男生，她忽然生出強烈的佔有欲。回想過往，她覺得那些愛似乎都少了一些東西。雖然今天只是第一次見，但她不認為自己想得太多。

她想起了。以往的等待都是為了猜度別人留給她的驚喜，但今次情況不一樣了。她腦海出現一個自己在追逐。她重燃青春的愛的盲目。她被另一種幻想的浪漫與幸福迷住。她需要那份掛肚牽腸的激動，心抽搐七上八落的不安全感，還有怕自己失了方寸的迷失。凝望他的片刻，她尋回自己愛情的失落的另一半。本性難移，人在長期付出以後，多盼收成的一天。同樣，凡心已動，這勇敢的女孩突然渴望愛，渴望一嘗世間淒美愛情不可或缺的一環。

於是她報名學結他，忍痛剪掉左手五指指甲。她束起頭髮，化了淡妝，爽朗地上第一課。四十五分鐘的課，她好想他會留意自己多一點。她好想他教他按琴板時捉緊她的無名指久一點，最好不要放手。她問他叫什麼名字，他說稱呼自己為奸仔文就可以了。但她一點也不覺得他奸啊，只是一點一滴的感覺到他的體貼與用心。可惜都只是對音樂，他似乎對她沒有興趣。

回家後，她邊練習，邊想起他。但她沒有他的聯絡方法，於是一切話兒只能自己好好保守。幼嫩的皮膚重複又重複地在鋼線上遊走，很痛，是一條條小血痕。秋天乾燥的天氣令痛更加痛。痛的時候，也就想起這個他。她不明白，為何這個他會對她完全沒興趣，什至不問起她的聯絡方法。他說過他有女朋友啊，究竟她是一個怎樣的人啊？

第二堂的時候，在練爬格仔的時候，他電話響起。她下意識一督，是他們的合照。她是個平凡到不能平凡的女生。不標誌，笑得不好眼，沒身材，笨頭笨腦的，沒學識，沒文化，什麼都不出眾！！她就是不明白，難道他喜歡她夠普通？還是因為自己太被動沒有給足夠的暗示呢？下課的時候，她問可不可以要他的手提，好讓她不明白的時候可以求救。他說不太方便，有什麼問題可以記下來，下次上堂的時候問他便可以了。

太過份了，他竟得寸進尺！不喜歡他了。不要喜歡他了angel！

她在心中想了一想，未夠半秒又改變主意。或者現在她已沒有主動權了。愛情對她來說是All or Nothing.今次是遇到了一局要ShowHand的牌。她成為自己心的奴隸，心思離不開他。原來愛是很痛苦的，想念一個人是一種折磨。無了期的等待猶如死刑。原來愛是這樣一回事。她慢慢學會痛心，慢慢愛得像個普通人。天國跟她很遠，人家的情人無情乎地留在眼前。插翼難展翅，原來愛一個人一點也不自由。人情願一個不了解的他解甲，放下自尊，承受恐懼。被愛對她來說不難，但戀愛難不想更難。苦戀那時，不得已。但她想，當年她的男友們都是不離不棄地追她等她，她也可以這樣啊。人一生總得勇敢一回，就放下天使的身份，到凡間愛一次真的。是愛，不是被愛。

第三堂，她在課的中途問了一句：其實妳覺得我怎樣？他說，妳應該練習多一點，因為手指的關節還是很緊，要多幾個月才能靈活起來。她放輕聲線「我是問你覺得我這個人怎樣啊？」

他放下手上的結他，有點不好意思的說了「不知道我有沒有誤會，但，我和女朋友的關係很穩定，而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結他老師，就只是這樣而已。可能有點直接但希望妳沒有誤會。」她竟學起她的前男友的技量「我也不是要徵得你同意才可以喜歡你啊！況且我真的只是學結他而已。」他說「那就好。哈哈哈。來我們學一點新東西」。

氣氛其實有點怪，但也得繼續。

課堂終於完結了。他跟她道別以後，刻意走到女朋友的面前問她放工後想到那裡吃晚飯。他牽著女友，她又酸又亂。又想駐足久一點，但又得承受這份傷及自尊的痛。最後，她還是離開了。不會團圓。但原來迷戀也有福。妳愛他，憑什麼抱怨他找到個他愛的？回家後，她看著鏡子。

「Angel!妳不能放棄啊！妳是什麼人？妳是個高貴的女生，妳是優雅的，妳是有智慧的啊！」「他有女朋友有什麼關係？妳比她什麼都要好，就跟她比一比啊！他終會看到妳的好啊！」「就先做他的朋友啊，繼續學結他，繼續等，堅持下去，一定可以感動到他的。」「今天付出的一切，一定會有收成的一天。」我不要哭，哭腫的雙眼不漂亮。那個她教畫的嗎？我畫畫也可以畫得很好的。我明天就學！」說畢以後，牽強的笑一個，整理自己凌亂的留海。她跳到床上，拿起結他起勁的練習。

日子已經有三星期。那是三星期的全力以赴，是二十一天的全神貫注。是度日如年失落的時空。是進退失據，不敢自憐又恨自己泥足深陷。也是，動了真情的一部份，儘管客觀上毫不理智亦不合理。天使的被愛，是一份不怕天塌下來的安全感，是在被愛中體現自己實在的肉身與靈魂。天使愛了，她覺得自己要無條件地愛。

她愛上了一個天使，沒有退路。手指一次又一次掉皮，形成一小個硬化的枕。她以為愛人也一樣，總有天在心間會長出一個不怕痛不怕失敗的枕。

第四堂，她若無其事的上課，十分守規矩。日子有功，她的結他的確玩得不錯。她只想聽到他的一句稱讚，但他卻保守起來。說話不再自然，也不再碰她，不敢跟她有眼神交流。她看得出，他很辛苦，什至有點怕她。她心一酸，但努力壓著淚。究竟為什麼自己的愛要讓愛的人那樣委曲。課完了，剛打開門便看見Athena。憂心忡忡的等著奸仔出來。可是，奸仔是好仔。她為她感到高興，竟找到這樣一個好男人，而自己從前認識的只是一群不會站起的裙下之臣。她心情開始平緩了一點。提起皮袋步出琴行。

第五堂，她強充自己看得開，無條件地笑，無目的意圖地關心，只是想退後一步，在心靈月台的另一邊跟他一起。他的冷淡不停威脅她對愛情什至是世界的認知。慢慢她明瞭情感的陰暗，但她怎樣做也是被擋在門外。她是被自己擋住了。她不想愛一個不愛她的人，但又捨不得如割毒瘤那樣引刀成一快。

人都是習慣碎心以後，才可跟那些不在乎自己而自己在乎的人走得更近。但她彷彿明白了什麼。她覺得課堂已經完結，得著不少。這結他課，這個他與她已經完成了自己生命的任務。原來自己從前的只是幼兒般戀愛，在氣箱中享受著無窮無盡的氧氣。現實的愛有令人窒息的部份，我們都需要經過這殘酷卻真實的一關。我們都是天使，但我們終難敵歲月污染。每個人也會愛與被愛，同時在一生中明白什麼是愛的溫柔與暴力。一個又一個天使男女，在一次又一次失敗中成為普通人。愛也許需要走過純與真中間的過渡。

繼續高貴下去，但學會愛的人，在被愛的時候會更美麗。她相信，自己不是他的最好。也許，他也不是自己需要的。但她學到不少。她明白人怎能無償地拼命愛別人。也許有些人曾為自己帶來極大的震撼，但不代表什麼。過程是過程，結果是另一回事。我們是人，有些時候需要放手。這個叫Devil的天使男，把她從象牙塔中拯救出來。

她收起結他。在夢裡送他一個GoodBye Kiss.學會了痛心，她決心下一次被愛也好，愛人也好都要緊記，對方和自己一樣，都是個需要被保護被尊重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