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只是我不好喝

我是你杯茶嗎？

我是涼茶，儘管我知道自己是苦茶。我和人家的外差差不多，但你知道我也知道，我不是一般的茶。我是涼茶，我是矛盾的茶。我知道自己做好事，說真話，丹心照日月，我知道這樣不好喝，卻對身體好。我不會甜言蜜語，沉墨的一碗，了無新意。可是我對自己評價不差，至少我自己是這樣認為的。我單身，但我不喜歡自己被人白眼，什至厭棄。我不喜歡別人被迫而把我喝下，我想你是因為接受我才喝我。不然，我寧靜走到渠道去。

我看起上來，沒嘗起來那樣苦。什至我自己也以為，別人吃點陳皮梅山楂餅便可解苦。什麼時代了，苦口苦面苦口婆心的那樣，那個會有興趣？我知道什麼是甜，我也想自己甜一點。但，不能的。我心是苦，我味是苦。改得了一天，改不了第二天，我就是我。但我不盡是苦啊，只是不明白不細嘗的你是不會明白內裡的甘。放心，我不會迫你。有什麼事可以勉強？外邊茶茶皆是，為什麼要喝我？我為什麼定要你停下來喝我？

也許我一直也在傳統涼茶店中長大，我知道苦是我的一部份。我也想甜，但我做不來。一次又一次勉強自己，變得不人不鬼，還不如安份的以苦口良藥自居。

是，我怕。我覺得我不夠好，不夠甜。但，又不是的，其實我覺得自己不差，只是我不懂讓你明白我的好。曾以為你會明白的，可是我卻不忍看到你勉強自己。我有內疚感，為何你開心的來喝茶，和我共聚卻不怎自在，面容扭曲。我想你來，也怕你來。我做錯了什麼嗎？我錯在我是我嗎？

躲在鼎中，一直聽著隨店播的歌，我想哭了。其實我會是任何人的茶嗎？難道我要待自己老去同時等待老去的人的垂青嗎？大家都知道我是茶，但大家都不當我是茶，彷彿我是杯怪茶。其實我和其他茶一樣，都想被別人快快樂樂喝下。骨子類，卻不願看見任何人因為我而勉強。我也不要為任何人而勉強自己。

我不掩飾。我是苦茶。
苦茶，大概不是誰的茶吧。

我心中，仍然渴望成為你你你的茶。但請接納，體諒，什至愛我的缺點。我什麼都沒有了，除了那一點苦以外。在我懂事以後，我知道人身體健康會快樂。而身體健康的代價，就是先喝下苦茶。你可以不接受我，但請別企圖改變我。如果我不苦，我便不是廿四味了。

如果我苦，你不愛。
如果我不苦，你為何獨愛我？
真好笑，真可笑。

一天一夜了，仍沒有一個人停下來，問問我寂寞與否。
淚都印滿玻璃片了，仍求不得過客同情一睹。
涼茶涼茶，茶也涼了的時候，便得接受現實了吧？
沒什麼，大概只是我不好愛－
不，我不好喝才是。

二人三足

二人三足，長大後好像再沒有參與過這遊戲了。依稀記得規則是這樣的，二個人肩並肩站在一起。用繩子把左人右腳與右人左腳繫上。然後一步一步行，摸通了彼此的步調以後要走快一點，能跑便跑啊，要最快衝過終點。

二人三足難在那裡？
難在二個人不能趺下來。任何一方跌倒另一方也將倒下來，就算仍站起來也走不遠，他們連在一起。二個人的身型不同，習慣不同，便很難以同一步調前進。儘管目標一致，但人人心中也有自己的預算。有自己前進的方式，速度的差異，舉腳的幅度拉扯的力度，都不一樣。幸好，比賽多是直路，是平坦的開闊路。面前是紅色的終點線，腳下是白色的起跑線。你知道誰是二人，你找到腳旁大會提供的繩子，繫上了還有專人檢查，看結是否穩妥。比賽開始以後，你看周圍的對手，都往同一個地方遷徙，一切似乎都清楚。

二人三足的遊戲，講求的是身體的協調。
二人三足的在現實裡，卻是難百倍的生命的協調。

要參賽，先得找到自己的第二人。運動場館人很多，但誰又會是你的拍檔？有些是對手，有些是裁判，更多是觀眾。尋找與傾聽作為第一關，是二人三足的重要預賽。

假使找到了，難關又來了：你們的比賽場區在那裡？是衝刺地在紅膠地上直奔百碼，還是重重又重重地轉走四百米？還是離開瓦頂走過西隧道堅持十公里，抑或下水渡海上山看日出？沒有比賽規則，沒有查詢電話，跑道一直在變，跑手也要一直在變。這是一場有起點而永遠不知終點在何方的二人三足。是起點而不是起跑線，因為我們有三百六十個出發的選擇。向左還是向右在比賽中並不重要，重要是兩個人是否都有決心一同在時間的標線上向前。當然，這個前字只包含著方向，二人還要決定希望走到多遠。有方向有距離，點與點之間看見了無型的路，二人三足的旅途從生命中架起了。

有了人，有了地，還有繩子－這遊戲最巧妙的地方。繩子拉得太緊，二腳被索壓出一道紅痕呼吸不來，痛楚自然不能帶人走得更遠。相反沒有技巧的生結，一拉一扯便散了，二個人各走各路也難走到尾程。結要鬆有時緊有時，最好如橡皮筋那樣，容得下其中一個走快一點之餘，也為落後的一方提供動力。當然，二個人還是要一起走下去。只有一個人走橡皮筋還是會斷。

現實的二人三足也有更多變數，是一場沒有時限，沒有比拼成份的挑戰。活生生的二個人不能永遠向前。累了會停，怕了想後退，猜疑想剪繩割蓆，失望被傷害情願棄權離場。這「比賽」比的，是對拍檔的體諒與包容。是人為了一同到達終點而願意為彼此停下來多久。自己一個走，卻忽略了對方的情況，這是倒行百米。他要是心力交瘁，你停下來就是為他下一次起步出力。「休息是為了走更遠的路」，「以退為進」，這些都是遊戲的一部份。可是為了目標，大家都要從步伐中妥協。二條腿能成為第三足，絕對是人為的結果。誰走得太慢，另一方總不能拖著對方走。一邊走得太急，另一邊也需要叫對方慢下來。畢竟快慢是相對的，只有適合不適合。二個人在一起應該要生出比三個人什至更多的正能量才對。所以在現實中，行與走之前還有加速和放慢的程序。

很多人覺得二人三足是腳步的運動，其實二人的配合遠超二足。走得這樣近，別浪費那雙手。搭著肩，抱著腰，牽著手，勾著手指都好，我們和對方連續永遠不止一種方法。要真正合拍，也別妄想依靠一條繩子還有壓線得第一以後的獎牌獎金。這過程不只是無言走下去，更要溝通。通常比賽中人會打數，就是為了讓彼此都了解大家心中的步伐。走也不只是消耗皮下脂肪，還同樣因為不安與沉悶而消磨意志，鼓勵與關心正好為彼此加油。現實中所謂的步伐也許不是一二一二那樣簡單，但讓對方知道自己的感受仍是需要的。

漫漫長路，可以把很多東西看穿。路遙日久，知力也知心。你無可避免地打破當初對這陌生人的一切美麗幻想。當初穿起裙子的她溫文優雅，原來弱不禁風的雙腳捱不住半里路。風度翩翩的皇太子路跑了兩個圈，還是會流汗，還流露令人敬而遠之的男人味。你將會看到他或她最難看最醜陋的一面。但與此同時，恭喜你，也要有被對方不為人知的一面震撼至深的準備。一開始無論是穿球鞋或皮鞋，爬山鞋或高跟鞋也好，最後大家都是赤腳行，只因安全感來自一同雙腳著地。二人三足的繩子，其實就是性格與性格磨合而生的默契。有天，你發覺腳上的有型的套牢不見了，而你們因信任與相知仍然未曾分離。請恭喜你自己和你的拍擋。

也許一邊讀著，你會覺得自己並未準備好參加二人三足，但其實我們早在其中，相信亦正與某某步步前行。人是群居動物，再大的團體還不是一個扣一個連繫起來的嗎？所以我們都在參與二人三足－跟一個一個不同的拍擋。這比賽不會輸。每一段旅程你都羸得和一個跟你分享共同目標的人同奮鬥同前進的難忘體驗。可能走到最尾一生一世，或只是二三個月，什至一天，四小時，但都是一份大禮。你從他與她的步伐中了解自己更多，更知道如何調整自己的步速，對於方向更加清晰，對於距離不再好高騖遠。你背包有更多種類的繩子，你學會打不同用途的結，更重要是你能被更多的繩子繫上，你學會與更多不同的人相處。你知道如何在被限制中維持個性。你明白人的三條腿同樣重要，代表著不可取代的我，你和我們。你學會用腳比賽以外，還要用口用心，用盡一切來把旅程拉多一分一秒，什至多二十四份一格。儘管比賽有天終止了，但你已是個更好的人。你曾準備好，你也將準備得更好。

的確，少數二人走到最尾，更多二人從生命中離開，晃來晃去總似是單身前行。但別灰心，世界是由億億萬萬個二人組合一起。這個二完了，另外那個二也許走到第二十個年頭。

下一次二，也許就在二秒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