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住無心之失

心這個字太簡單，很易明白。
同時，太易被遺下，忘記。

小時候，師輩的叮嚀總夾雜一個心字。做功課要用心，日期不可寫得歪斜，單行簿中每字每句一筆一劃都不可馬虎。上堂要留心，留意老師的講話，專心學習，比心機考試。這一個心字，無時無刻也在耳間迴盪。

長大了，待人接物也常聽到一個心字。大時大節收到親朋的禮物，家人總會說句：「你真有心」。然後，我們學習對朋友要付出真心，對知己要交心。對人的關心和愛要發自真心，這樣朋友才能成為深交。真心全心愛人，才可以跟自己心心相印。對人有愛心，對苦有善心；對自己有信心，面對困難要有決心做個安心的人，要值得被依賴令人放心；人要活得開心，更要無愧於心。

但，不知何時開始，一切突然一百八十度扭轉，這個心的位置慢慢被其他東西取代。再沒有人說這個心字。或者因為他無色無味，又或許太易碎太珍貴，太虛幻太天真言之無物。良久，沒有人再叫人用心。做人變得實際一點，保守一點，也無心一點。

對愛伴用嘴巴堆砌出一堆堆甜言蜜語作不忠的籍口就好了，用金錢兌換心意，用千篇一律的品牌取代獨一無二的心思。愛情這遊戲，別用心。認真你就輸了。用腦袋用技巧在戰場上角力，心是底牌，萬不可隨意打開。朋友愈大，談天談地還可，談心的仍有多少？如果要深交先交心的話，又有多少人仍願意掏出真心對待新知？朋友很重要，但現實也重要。不是不講心，但當心要體現於信任，時間，以及長久的支持，成年人也許愈難做個付心人。因為我們曾經受過傷害，所以心就似變得脆弱。無奈的城市人儘管寂寞難耐，仍別無他法地辜負朋友的心意與心聲。

回到寫字樓，能用心工作的多因為他們本身對職業的執著，而非公司入職培訓時那句口號：「要用心服務我們每位客戶。」先要說明，不用心不等於黑心要謀算別人。只是我們早就習慣安守本份，要交心出來工作，得看老闆加多少人工。矛盾在於，當我們自己不交心不用心的時候，也漸難以發覺別人用心的痕跡。因為人與人的相交相遇都愈來愈形式化。交錯的時間愈短，便只好愈依據外顯的，實在的，華麗的。真心的交往要以時間來驗證。急速的腳步中，誰仍有閒暇留意那個人多此一舉的把心放了出來？

心不再打開，緊閉在缺氧的心間。不開心，不關心，也不交心了。要生活了，心情怎樣也不管，心聲被淹沒也放棄拯救的念頭了。可是，心仍在跳，怎麼長大了這寶貝卻愈難找到知音？難道用心是一門艱深的學科，難道我們要返老還童再培訓再上用心的課嗎？

過份講求物質，變相只著眼成果，忽視真心連繫的安逸。城市節奏太快，令每個人把一切從簡。偏偏在對人中有些感覺不可草草忽略。一個心字，能令老闆在經濟低谷時仍節衣縮食，保住員工的家庭。準時讓他們回家，盡家長的責任。一個心字，能令街邊擦鞋的叔叔不欺場把鞋打磨得光亮，可讓老師無悔無怨地種桃種李數十載。一個心字，令你無視時間洪流，數十年後仍與小學老死把酒言歡，談彼此家庭兒女又懷念往日浪盪街頭。一個心字，使你們有勇氣對抗地域的阻隔。就算中間要跑過五六個時區，也無礙一句我愛妳飛進心坎。一個心字，會令你更懂自強愛惜自己努力奮鬥，會迫使自己早日成長獨立，全為了那兩位花盡心血養育自己的至親。用心關心社會，每人走多一步，我們會發覺自己仍有力跟別人連繫接上，互通互相感染，發光發亮。用心面對自己，令自己仍是自己，別被世道扭曲自己夢與想。

這一顆心只要繼續跳，仍有數不盡的用武之地，待他大展拳腳，展現人生的本美。無可否應，成長以後跟隨的是社會與現實的恐嚇。不安感，害怕失敗，害怕被騙等等，一切的恐懼慢慢化為猜疑。懶惰成為不用心的籍口。

當我們有天忘記了如何用心，如何交心，我們得了這種失心瘋的病，會無藥可救嗎？你心感遺憾，後悔親手目睹自己的心活活窒息卻冷眼旁觀。刻意收起心機心意地生活，原本只是一塊為了保護自己的盾牌卻因為對人對事不用心而令自己變成一件傷人的武器。我們會於心有愧嗎？會想起三歲那年，母親說過一句：無論對人對事，都要比心機」嗎？

對，也許各人也有各自的難言之隱。可是，如若回家有空，不彷靜聽心的一籍話。這世界愈來愈少心，這城市比起幾十年前，也更少看見心的足印。無心之失，可以數之不盡，多得自己承受不了。一切人所珍惜的，都可能因為我們只著眼金錢符號而紛紛無情流走。或許我們都只是個平凡人，未能站於高地之上每分每秒心繫家國，但做個有心人我們仍是有能力的。他一直跳動，他等待著被解放。

有心才有情，有情的才是人，
才是我們。

貪舊忘新

十幾天前的事，慢慢記不起了。
四個月的事，慢慢記不起了。
四個月前的事，也快記不起了。

可能有天，只能記起
我來過，我走了
中間發生了一些事
一些應該是難忘的事
但，忘記了
然後，有些人，遇過了
一些應該是難忘的人
但，被忘掉了
有些片段，有些情懷
被刻意壓抑，或不為意遺下
總之，在上機的一刻
大概有些事已消散於煙水裡。

最矛盾的是
我只記起一件件事，卻怎樣也想不起當時的感覺
如何衝動，如何恐懼，如何熱情，如何興奮如獲至寶
想起北歐，卻忘了冷與餓
想起比利時，忘了威脅與不安
想起德國丹麥，忘了每天早起衝火車的感覺
想起西葡，忘了對巴士的的敬畏
想起東歐，忘了不說話也自在的難得安定
想起意大利，忘了。竟忘了當中的點點感受。

想起荷蘭，忘了第一天來到後，明白一切得到的都應好好珍惜。
想起香港，對。忘了那時的自己，忘了未變的自己。
忘了那個仍有熱忱想寫想說想試想知其不可為而為的人。

忘了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同時，忘了在一群人之中是什麼感覺。

一些應該是難忘的
除下相片，除下文字，除下硬生生的一個個人名與地名
當中的智慧，感受，可曾留住，或昇華，一生受用？

如夢一場
發生過太多在一個不想改變渴求安定的人身上
寫了太多只會寫一次的文章，拍下太多只會拍下一次的照片
做過一個只能活一次的自己，在另一個世界與時空。

亡了，該忘了還是忘不了。
究竟，希望忘記，還是因為不得不忘記而強充灑脫？
美好的回憶，總在現實的空隙中滲透出來。
也許不是忘了，而是暫時放下，把位置留給未來。
新的人，新的事，新的環境，新的情感。

去舊迎新，是對美好未來的祝願。
要是舊的要走，至少讓我歡送。
想說，舊的一切，是不得不被放下。
雖然，我珍重，或者說我曾珍重
但漫長的直路終於來到跳台以前
距過數個時區後，安全著陸以後
忘記背後，才有餘力往標竿繼續跑。


記住應該忘記的
和忘記應該記住的
同樣帶來矛盾與撼動。

人，多是貪新忘舊，
唯在離別以前，失去之時，獨自緬懷
會貪舊忘新。

想起一個個夜
初來的時候，六時已經完全天黑
現在要晚上十時多天日照才肯休息
日落日出，一百幾十天以後
紅日照東方

時光去，人去
實在的任他被沖走
遇過也好，錯過也好，快樂過便最好了。
但願有些無形的，仍會留得住
獨自好好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