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未愛你

晚上，風太涼，關上半掩的窗。下雨天，一摸枕邊，四散折斷髮絲。睡不著的時候，我寧靜要杯咖啡，也不願再喝鮮奶。

今夜，彷彿酒氣未散。我記起升降機，一星期後，才知那只是冰山一角。才想起那個模糊的臉孔，原來和兒時的一些人的影像重疊了。是我想起了，太清楚。 時光一倒流。靜夜，四時，記得和今天一樣。仍舊在默默堆砌一字一句。不過那時候，電腦的另一方真實得多。實實在在的一個人。一個很普通，又不怎普通的人。

那年中三，寒冬首次夜遊，首次夜歸，首次知道妳的模樣，亦是最後一次遇上妳。妳哭壞了眼睛，我軟化自己的防衛，我們相擁，也是最後一次相擁。單薄的身軀沉重地把我壓向牆角，讓我聽清楚妳鼻腔抽搐的聲音，讓我感到妳有多窒息。那一夜，我們坐在公園裡，妳點起火機，我輕呼煙圈。吸不透的半枝煙重回妳口中，與妳親吻。就這樣，我吸煙，我喝酒，我不回家。是一段我不為人知的過去。
我聽著妳的故事，我早就知道劇情，可我不過是一個觀眾。自此以後，我未曾吸煙，很久不敢喝醉，怕想起誰。那是第一次，至今，仍相信將會是最後一次。

在此以前，我們一直保持距離。不是旺角與黃大仙的數十公里，而是不能量化的網路銀河。那時候的我，不文不武。卻巧合地，透過班中一位同學，認識了另一間學校的同學。另一間學校同學的同學，當然就是妳。剛開始的話題，我仍記得，是陳奕迅。

那年仍不太喜歡聽歌，是妳把我帶進陳奕迅的世界。每天放學後，趕緊做功課，然後早早睡覺。因那是一個上網便不能打電話的年代。我們都好傻。在與自己偷情。待家人都睡了，然後靜悄悄爬下床，然後打開ICQ，然後喜歡比妳早ONLINE的感覺。每晚二點半，我會沖一杯熱咖啡，然後到COOLMUSIC看歌詞，怕找不到話題。我會把歌詞都強記起來，好讓自己總比妳快一步猜到是那專集的曲目。每一晚我桌上都會有一本倉頡字典，怕回得太慢妳會消失於視線。

我們就因為這樣而開始了無邊際的對話。我慢慢從對話中描繪妳的模樣。無視了迫近的測驗和默書。無聊透頂的跟妳說同學是非，說初秋風急，要記緊穿毛衣回校。說籃球比賽別太拼命，別弄傷自己要某人費心。說大雨過後窗臺漏水，滴出一條小河，螞蟻也有機會遊船河。說要上學了，大家都要專心上堂。晚上再見。那時候，捨得花費心神去撒謊，花光心血去聽。就算是病了，我們也習慣視對方如醫生，享受著那虛幻無比的噓寒問暖。慢慢，我們由音樂談到攝影。我們談攝影的魔力。談它如何抓緊人與人之間的變幻。如何令不可再見的童年活現眼前。如何從照片中找回失去的回憶。有一天，妳說我們要交換相片，我看了妳的後，我怕了，說我沒有掃瞄器。沒有相片，是騙妳的。那一夜，我把那班相的那一角放大後，列印出來，偷偷放進銀包中。

大家都想談的，大家都不想先問口。最後是我硬著頭皮故作好奇，聽到了我同學的名字。班中的那位同學，卻成為我們之間的話題。每一夜就是我告訴妳他在學校有沒有給老師罰留堂，練球時得了多少分。平時有沒有跟我提起妳。  換來一個又一個妳喜歡他的理由。直至你們走在一起了。我仍休息不了，在聽妳訴苦，或聽妳回味甜蜜，已夠我好好的捱過每夜二點到七點半的空檔。就算是爭執，在明在暗我也為你們著緊。只求可堅守這最佳位置。就這樣，我們就這樣不眠不休的，持續了三個月。儘管上學時，我從不敢跟妳的他說我們晚上的「約會」。我有罪惡感。十月十日，我記得妳問我一條問題....是同一樣的問題。我記得自己說什麼可拍可拖但不可拍拖之類的說話但妳堅持要我認真的回答，我實在不敢回答。不敢面對。 就在那之後的幾天，我不敢ONLINE。

從離線的角度，看見妳追問了三次後止住了，然後隱沒在在線朋友一欄中。我不繼翻查彼此的過去。可我不敢多說。 考試到了，比賽到了。很忙。 我不想面對，但更怕晚間突襲的孤寂。十月十二日，我在她OFFLINE後，送了個離線訊息。「 哈哈SORRY啊，呢排屋企轉上網公司，所以冇回到妳TIM」 然後....她...ONLINE了 「喂，仲捉你唔到死野! 」那一刻，似是不可再避。我自言自語地，把話說清，隱悔的說得乾淨。我們依舊的說天，一樣的談地。愈說，愈不自然。良久，在我把名稱改了不久後，她也不動聲色的，突然OFFLINE。我知道，需要給彼此一些時間。


再見她，是十月十四日的清晨。我一直在等待著。結果由她一句生日快樂開始。所以過去說過的都好像沒說過一樣。我們依舊無所不談。我還抱怨她怎麼不到學校送我蛋糕。哈哈，她說這樣做，「同學」可會很不爽呢! 答得真好。我就知道大家也有共識了。那一晚，我們還說到生日應該怎樣慶祝。生日卡應該怎樣寫才好。還有大家喜歡什麼生日禮物。應允的，要給對方，以好朋友的身份慶祝生日。明年2月25日，不準失約，不見不散。那一天我們談到早上。一起，連繫著看破曉，晨曦，日出。 生日快樂。

如是者直至十二月，每天早上總是一臉倦容，案上是酸透的咖啡，「打得火熱」的老翻不斷重播....成績一落千仗....家人恐嚇我要把電腦線剪斷，我從不理會。十二月開始，令人難以找到愉快的睡眠的，是你們之間的壞消息。更令我憤怒的，是妳懷孕的消息...我回校正式和那混蛋絕交，還給妳在後樓梯狠狠的教訓了他。我左眼傷了，記了小過，但妳從不，亦不需要知道。我一直幫妳找醫生...很想安慰妳，但我卻不憧得該怎樣說，就等覺得自己好笨。我和妳一樣，很無助。有時候，說算妳沒有ONLINE，我也強SEND OFFLINE MSG給妳。想妳知道仍有人支持妳，怕妳輕生。然後，那一夜，妳跟我說那孩子不見了。沒有了。妳退學了。    你們分手了。那一夜妳想見我。

那一晚在公園，我傻得去抽煙，去喝酒，是為了得到妳的信任。除了這樣，我已想不到能在妳的傷口上蓋上什麼。只是...當妳又重提舊事時......我巴不待立即轉身離去。 這問題可是在折磨大家。妳再問我同樣的問題，知道這樣對誰都不過是場夢嗎?不知道是太仁慈或太狠心，我鼓起勇氣，看著妳水汪的雙眼。是，我說了，我不愛。從未愛妳。過去是，現在也是。現在回想起...也總是隱隱作痛。自此以後，我更怕望別人的眼睛。我不怕看見她哭，我是怕她聽後強裝的笑容。尖起的嘴角，沙啞的笑聲，是我對妳的最後印象。

再沒在ICQ上看到妳的影子，也再沒有妳的消息。不知道妳最後有沒有升上中五。而我今天也快大學畢業了。這些年內我以為自己已忘記了。但卻在升降機中把什麼都埋藏的，埋葬的，都掘起來。妳的氣味，妳的淚痕，妳身體的餘溫...妳走了以後，我努力的打籃球，努力的學攝影，努力的讀書，為了讀心理學。怎料到今天，原本為妳所做的一切對妳來說已再沒意思。前塵就似輕於鴻毛， 像褪色午夜殘片...

我在CD櫃中，找回那陳年的老翻碟。
2000年9月的專輯，第9首作品。一直是我最愛的曲目。


從來未愛你 綿綿
可惜我愛懷念


記於12/10/2009